闰土有些害羞,怕见不认识的人,却不怕见鲁迅。
两人很快就熟悉了起来,鲁迅邀请闰土捉鸟,可闰土说,得下雪才好,在雪地里做一个陷阱,就能捉到各种鸟。
于是,鲁迅便盼望着下雪。
终于下雪了,他们玩得很开心,闰土又说:
夏天到我们那里去,可以到海边去捡贝壳。红的绿的都有,晚上去看西瓜,你也一起去。
从闰土口里,鲁迅知道了好多新鲜好玩的事儿,原来西瓜摆在水果店售卖之前,还有那么多故事,原来海滩上那么好玩。
那时候,闰土不是下人的儿子,鲁迅也不是少爷,他们之间没有高低贵贱,只是玩伴。
在孩子的眼里,人与人之间没有等级差距,只有朋友或者陌生人两种,只有喜欢或者不喜欢两类。
每个孩子的目标,都不是为了活得低人一等,都不是为了某套房子,不是为了月薪上万。
他们只是活成自己。
03少年的闰土,天不怕地不怕,在他看来,人人都一样。
他还是一个孩子,不会对人卑躬屈膝,不会喊人少爷,或许,看见父亲卑躬屈膝,他心里还有些看不起。
闰土一定暗暗告诉自己,长大后,一定不要活成父亲那样。
此时,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高人一等。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大家都一样,都是两只手两只脚,都是两只眼睛两只耳朵,都是一个嘴巴在讲话,两只耳朵在听话。
谁又比谁特殊呢?
此时,他还是一个孩子,身上没有担子,不必为别人负责,相反,还有人能为他负责。
所以,他可以仗剑天涯,可以万物平等。
他们玩得很开心,彼此之间称兄道弟。
可惜,正月过去后,闰土就必须回家了。
鲁迅得知后,急得大哭,闰土也躲在厨房,哭着不肯出门。
然而,闰土终于还是走了。
离开后,闰土还给鲁迅送来贝壳,是他亲手捡回来的,虽然不值钱,但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从来不是通过钱来计算的。
人生充满无奈,自从离开后,两人就没有见过。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母亲提起闰土,记忆便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迅速生长起来。
闰土怎样了?
他境况不是很如意。
母亲的一句话,就说明了闰土的情况,真的不好,已经中年的他,一身担子,怎么扛起来呢?
他又做什么营生呢?
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什么老可以啃,更没有什么强大的关系网,他能做的,也许就是打工和种地。
就像很多人一样,长大了以后,只能找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挣钱养家,不敢轻易离开,因为身后还有一群等着吃饭的家人。
04人都是爱热闹的,中国人尤其爱。
远行的游子归来,总会引起人们的好奇,混得好的,让人羡慕,混得不好的,会成为下一代的反面教材。
家里又来人了,见鲁迅已经不认识她,就冷笑着说:
真是贵人眼高。
一听这话,鲁迅赶紧解释说:
哪有这事。
那人又说,你如今阔了,这要这些破烂木器干啥,不如让我拿去吧。
鲁迅更惶恐了,他说:
我没有阔,还要卖了这些,拿去补贴家用。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真是愈有钱,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
很多人看人,只看表面,只看自己愿意看到的。
解释无用,便不再解释。
闰土终于来了,时隔三十年,他的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紫色的圆脸,变成了灰黄,而且已有深深的皱纹。
闰土的眼肿得通红,头戴一顶破毡帽,身上只穿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缩着。
他的手,由于长期劳作,又粗又笨,而且还裂开了,这是一个被生活折磨着的中年人,不是当初那个活泼的少年。
虽然一看便知道他是闰土,然而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闰土了,这是一个被生活和时间摧残着的人。
鲁迅很高兴,他说:
闰土哥,你来了?
鲁迅嘴里还有一堆要说的话,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闰土站住了,脸上露出欢喜且凄凉的神情,嘴唇微动,神态却终于恭敬了起来,嘴上叫了一声:
老爷!
他终于不敢“放肆”和眼前这位阔老爷称兄道弟。
长大后,他终于不敢再放肆,因为没有人能包容他的放肆了,没有人能够为他负责了,而身后,还有一堆人等着他负责。
他终于也规矩起来了,因为他的生活,真的经不起任何折腾,他吃不起“老爷”给的小鞋,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05闰土这一声“老爷”,把他和鲁迅之间的距离,彻底拉开了。
不止如此,他还让自己的儿子给‘老爷’磕头,他不仅自己低了头,还要让孩子也低了头。
然而,这低头与规矩的背后,却是成年人的辛酸和无奈。
此时的闰土,是六个孩子的父亲,身上挑着一大家人的生活担子,他不敢放肆,因为他无所依靠,而身后却有很多要依靠他的人。
母亲对闰土说:
怎么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吗?还是照旧。
闰土却赶紧解释说:
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
那世道,花钱的地方多,赚钱的地方少,打工还受气,闰土种地,收成又不好,就算种出东西来了,挑出去卖,总要被收几次杂税,连本也卖不回来,放在地里,又只能烂掉。
说着自己的情况的时候,闰土不住摇头,然而,脸上虽然许多皱纹,却总是不动,仿佛石像一样,沉默着,只是拿着烟管慢慢吸烟。
孩子多,闹饥荒,苛捐杂税多,兵,匪,官,绅,样样都让他苦不堪言,生活逼得他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只能麻木地拼命,想要让家人温饱,全然不管自己。
这就是中年的闰土。
这次出来,他也不能出来太久,明天就得回去。
凡是不必搬走的东西,都可以送给他,闰土捡了一些,两条长桌,四把椅子,一杆抬秤,还要了所有的草灰。
又要了对香炉和烛台,也许他是真的希望,自己孩子长大了,不再如他那般,而有更好的生活吧。
第二天,他又领着儿子回家了。
他们也有聊天,但他再也不敢像曾经那样随意,因为再他看来,鲁迅是一个阔人,是一个老爷,他只能谨小慎微,不敢稍微有所放肆,因为他的生活,实在经受不起什么额外的打击了。
中年人闰土,在生活里摸爬滚打很多年,吃过了很多苦,他知道,怎样才能不得罪人。
别人叫你哥儿,那是给你面子,但你如果真答应了,也叫别人一声哥儿,那可能就是不识相。
这对在外面打拼,没有背景的闰土来说,他太懂了。
所以,他还是识相地叫了一声老爷,因为他不知道,鲁迅跟他称兄道弟,是真心,还是假意给他面子。
万一他不识相,人家稍微给他一点教训,他承受不起,识相一点,最起码不会出什么乱子。
对于身上有一堆负担的成年人来说,这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