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启祥参与本次修订。
据统计,此次修订共订正正文及标点150余条,校记30余条,注释200余条。“每次修订的原则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忠实于曹雪芹原著,忠实于底本,吸收新的可靠的研究成果,改正错误。”张庆善说。
他介绍说,此次修订一个重要改动,是第63回芳官唱《赏花时》,第二句“闲为仙人扫落花”,之前校注组根据汤显祖原著《邯郸记》,将其校正为“闲踏天门扫落花”。但根据最新红学研究成果,“闲为仙人扫落花”来自雪芹祖父曹寅致友人的诗注,“这句曲子表达了曹雪芹对家族的怀念,他应该是有意这么写的,因此此次修订改回了底本原文。”张庆善说。
还有第76回中的名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这句话后半句曾校订为“冷月葬诗魂”,此次修订又改了回来。张庆善解释说,在庚辰本底本中,这里是“葬死魂”,旁边有墨笔改为“诗魂”,因此曾校订为“冷月葬诗魂”。但其实“葬死魂”的“死”,很可能就是“葬花魂”的“花”。林黛玉的诗也多次提到“花魂”,比如“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另外,从格律上讲,“花”与前一句“寒塘渡鹤影”中的“鹤”也更对得上。“总之,是‘葬花魂’还是‘葬诗魂’,不是好和坏的问题,而是对和错的问题。”张庆善告诉记者。
这次修订中讨论得最多的,其实是一个很小的细节。《红楼梦》第28回中,大家说起为林黛玉配药,贾宝玉对王夫人说:“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于是,贾宝玉开始解释他要配些什么药,之前的版本是“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不足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但“三百六十两不足龟”这里,大家总觉得读不通。“360两是清楚的,贾宝玉让他妈妈掏360两银子,可是‘360两不足龟’又是什么呢?”张庆善说,经过多次讨论,大家认为这里一方面是标点错了,一方面是批语误入正文,也就是说“三百六十两不足”应该是抄本的抄写者把脂评抄到了正文里,“当然,这只是我们的分析,并没有版本依据,为了尊重原著,就将这句话改为了‘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不足——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这样一下子就全通了。”在此基础上,再通过注释解释为什么这样修订,“读者读到这里的时候,也可以参与思考讨论。”
注释中,一个重要改动是贾宝玉出场时的两首《西江月》,过去对这两首词的注释比较简单,这次扩充为“借世俗的眼光描画贾宝玉的形貌和性情,寓褒于贬,出语精警,意味深长,是嘲笑也是自嘲,是讥讽也是反讽。其词在看似轻松的语句中包含着深沉的愤懑和某种追悔,世人包括家人并不理解这古今无双的个性,揭示出主人公的孤独和受谤是必然的”。这样深入的解读,能让读者更深刻理解贾宝玉这位看似单纯实则复杂的人物。
人人可成校勘家
《红楼梦》的魅力经久不衰,吸引着无数学者与普通读者步入这个动人的世界。在孙伟科看来,《红楼梦》是一出悲剧,但曹雪芹不是简单写人物命运多么悲伤,而是通过他们来彰显人格理想的价值。“林黛玉为什么死?她捍卫了一种价值。宝玉为什么出家?他信守了一种价值。这种价值实际上是曹雪芹所崇尚的崇高人格。”
南京曹雪芹纪念馆中的曹雪芹像。新华社发
正因为《红楼梦》的巨大魅力,还原曹雪芹原著面貌才有如此大的有吸引力。然而,尽管几代红学家投入了许多时间精力,但要想在现有条件下恢复曹雪芹原著面貌,却很难很难。
《红楼梦》未及完成,曹雪芹便在贫病中去世,再加上他的手稿迄今为止都未能发现,也没有他生前付印的定稿。“现有的抄本都是过录本,要想根据这些抄本完整恢复曹雪芹原著的面貌,实际是不可能的了。”孙伟科感叹。
但修订工作以后还会继续下去。在张庆善看来,“古籍整理是非常重要、非常艰难的工作,不可能一蹴而就。人们的认知在不断发展,学术研究也在不断发展。比如芳官唱的《赏花时》中,那句‘闲为仙人扫落花’,就是学者们在研究中发现,底本是有意写错的。这是学术研究成果在我们校订工作中的反映。”
参与本次修订的专家学者与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前排左起:陈熙中、张庆善、吕启祥、孙伟科。后排左起:胡文骏、徐文凯、董岑仕、石中琪、孙大海
而在吕启祥看来,新校本《红楼梦》底本所选择的庚辰本,是不是最好的也是可以讨论的,她举了一个例子,林黛玉眉眼的描述,作为底本的庚辰本是这样的:“两湾半蹙鹅眉,一对多情杏眼”,虽是通的,但与其他抄本对比却并不好。因此,初版时便根据甲辰本和己卯本,将这句话改为“两湾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待俄藏本《红楼梦》回归后,又据俄藏本改为“两湾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这里为了文字的择优,我们违背了体例,更多的时候是为了留存底本,而放弃了其他抄本更优的文字。”
总之,《红楼梦》的版本很复杂,“这10余种抄本的源流、关系究竟如何,现在都不很清楚。在校勘过程中,真伪、先后、优劣是取舍的依据,会因对各个本子的不同见解而有所不同。”吕启祥说。
当年,吕启祥他们开始新校本《红楼梦》的校注工作时,早期抄本的数量还十分稀少。在校注组内,底本庚辰本的排印本能保证人手一册,而其他抄本只有少量复印本,大家只能轮流看。今天,早期抄本早已不再是少数专家学者才能翻阅的奢侈品,各种抄本都有排印本出版,一般人也能买得起。
“普通读者只要有兴趣,肯下功夫,也可能成为校勘家。”在吕启祥看来,《红楼梦》有如此广泛的读者群体,版本研究也不断出现新成果,有理由期待更加完善的校注本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