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主义作家的兴趣几乎完全在过去,他们试图用自己优美的文字和各种修辞技巧赋予过去以崭新的生命。斯汤达使法国文学再次变得真实起来,就像莫里哀一样,把它从过去带回到现在。斯汤达的伟大小说《红与黑》可以看作是法国现实主义的开端。斯汤达的真名是亨利·贝尔,生于1783年,卒于1842年。他曾在拿破仑的军队里服役,参加了马伦戈战役、耶拿战役,莫斯科惨败时他也在场。他非常赞同浪漫主义者,因此更喜欢莎士比亚而不喜欢拉辛,但在他最重要的小说《红与黑》中,他不仅关注真实地展现当时的生活,而且反对对穷人和受压迫者施以感伤同情,如同雨果的《悲惨世界》这样的小说表现出来的那样。《红与黑》中的主要人物是个十足的无赖,企图凭借自己那完全不道德的品格过上极为惬意的生活。在故事的整体构思中,斯汤达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尼采的征服一切的“金发野兽”。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具有自己不同于别人的个性;故事“不屈不挠地忠于现实”,这是现代法国小说最突出的特点之一。
虽然斯汤达非常重要,但他的光彩完全被奥诺雷·德·巴尔扎克所掩盖,巴尔扎克被圣伯夫形容为法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法国人。巴尔扎克生于1799年,卒于1850年,他在开始文学生涯时就受到当时流行的浪漫主义的影响,这是不可避免的。
1842年,巴尔扎克构思了伟大的作品《人间喜剧》,这是一系列小说,按他自己的说法,这部小说是“一点一点地描述人心的历史,以及在其各个方面形成的社会史”——一幅关于他所处时代的生活的广阔画卷。据说这个想法是从但丁那里来的,《人间喜剧》和《神曲》之间的差别就是佛罗伦萨的宗教诗人与法国小说家——他具有利顿·斯特雷奇先生所说的“粗犷、豁达和创新的精神”——之间的差别。对巴尔扎克而言,生活是讽刺意义上的喜剧:
甚至这些演员,还有这部喜剧;
尽管人的虚伪披上的外衣光彩夺目,
一切所掩盖的是一个真理——一具骸骨。
《奥诺雷·德·巴尔扎克》(L.布朗热)
半为浪漫主义者、半为现实主义者的巴尔扎克或许是19世纪法国最伟大的小说家。
《人间喜剧》分为几个部分——私人生活场景、外省生活场景、巴黎生活场景、政治生活场景、军旅生活场景和乡村生活场景,还分为风俗研究、哲理研究和分析研究。根据巴尔扎克最初的构思,《人间喜剧》将要包括133卷不同的作品,但许多都没有写出来。没有哪一位小说家曾构思过如此庞大的计划,没有哪一位小说家进行过如此大规模的创作。凭借其描绘的大批精彩绝伦的人物肖像——其中的女性要更有活力——巴尔扎克在法国文学中永存,如狄更斯在英国文学中永存一样。“女人,”亨利·詹姆斯说,“是《人间喜剧》的基调。如果去掉了男人,可能会有巨大的缺口和缝隙;而如果去掉了女人,那整个结构就将坍塌。”
巴尔扎克创造了现实主义。他最关心的就是真实。他被雨果的诗所感动,但他宣称反对“监狱和棺材幼稚愚蠢的华而不实和许多荒谬可笑的事情”,称雨果是“在泥墙上画壁画的提香”。还有一次他形容浪漫主义小说家是“骑马在真空中驰骋”。但巴尔扎克自己根本不能摆脱浪漫主义,他经常陷入中篇小说那感情夸张的感伤中。也许他写得太多了,所以写得不好。法国评论家埃米尔·法盖甚至说:“巴尔扎克是一位非常糟糕的作家。”
他成功地展现了日常生活的戏剧性,展现了普通大众的激情。他的人物是受现代世界的动机驱使而行动的现代男女;跟大多数现实主义者一样,他有一个奇怪的特点,那就是对令人讨厌的可憎之人的塑造要比对善良的迷人之人的塑造成功。《人间喜剧》中的杰作也许可以包括:《驴皮记》、《图尔的本堂神甫》、《欧也妮·葛朗台》、《不为人知的杰作》、《高老头》、《乡村医生》、《贝姨》、《邦斯舅舅》。除了《人间喜剧》,巴尔扎克还用中世纪法语创作了《都兰趣话》,是对拉伯雷的精彩模仿。像司各特一样,巴尔扎克总是缺钱,这刺激他进行惊人的文学创作,但与司各特不同,他的窘境都是他自己造成的。父亲本想让他当一名律师,但21岁时巴尔扎克就宣布要以文学为职业,因此他父亲立刻不管他了,任他在巴黎的阁楼上饿得半死,希望他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在很年轻的时候,他开始给许多女性接连写信,信中讲述了自己的抱负和性格。1825—1828年,巴尔扎克当过出版商、印刷工和字体设计者,企图发财。结果他*了,欠债10万法郎,他整整花了十年时间还债。他一般是半夜12点开始工作,通常一口气工作16个小时。正如弗雷德里克·韦德莫尔所说:“巴尔扎克几乎没有时间享受生活:他总是在工作,总是负债,总是挥金如土。”这话是有道理的。在德·龚古尔的日记中,有一段关于巴尔扎克和赫特福德勋爵的精彩故事。赫特福德勋爵在巴黎度过了一生,由于他的爱好和胆量,英国才有了华莱士收藏馆。他想见巴尔扎克,于是就安排了一次会面;但就在最后一刻,这位小说家的一位朋友告诉赫特福德说巴尔扎克不能按时赴约,他因负债而有被捕之虞,而且可能会被关在克里奇,所以只敢晚上出门。
《胡根·德·森内泰尔老爷》(古斯塔夫·多雷)
这幅怪异的图画表现的是《都兰趣话》中的一个故事。在巴尔扎克作品的一个早年版本中有多雷画的一些有趣的素描,这幅画便具有代表性。
接着赫特福德喊道:
“克里奇……克里奇……他欠了多少钱?”
“一大笔,”拉克鲁瓦回答说,“也许是四千法郎,也许是五千法郎,可能更多。”
“哦,让他来吧,我替他还债。”
尽管赫特福德给了这个承诺,他也没能让巴尔扎克来见他。
巴尔扎克的钱都疯狂、轻率地花掉了。三年的经商经历让他一直对赚钱感兴趣。这一兴趣不断地表现在他的小说中,而且在实际生活中,他尽力模仿他的人物,这造成了可怕的后果。《巴黎的英国人》的作者曾问过梅利,巴尔扎克的钱是怎么花掉的,他回答说:
花在了安慰其想象力的东西上,花在了飞向梦幻世界的气球上,这些气球都是用他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做成的,用他幻想的精华充满了气,而它飞起来时离地不超过三英尺。……巴尔扎克坚信现实中有过、或仍有与他笔下的每个人物相似的人,尤其是那些开始时卑贱、后来成为巨富的人;而且认为在理论上找到他们成功的秘诀,他就可以将其付诸实践。他开始进行最为草率的投机买卖,却一点实际知识也不知道;比如说,在为维拉达福瑞小镇的乡村别墅绘制平面图时,他坚持要求建筑工人在他离开时每一方面都要按计划施工。等到房子建好后,一个楼梯也没有。当然,他们不得不把楼梯修在外面,他坚持说这是他原计划的一部分;而他从没想过怎样上楼。
他为自己乡村别墅里的花园制定了野心勃勃的庞大计划。花园的一部分要成为牛奶场,另一部分他打算种菠萝和马拉加葡萄。他计算每年至少可从中获利三万法郎。他还有一个赚钱计划,就是在撒丁尼亚罗马人煤矿的矿渣堆中找银子。
巴尔扎克不是民主主义者。他曾说:“在我看来,无产者是国家的未成年人,应该一直受监护。”
然而,虽然巴尔扎克比较喜欢贵族统治,实际上,他从未令人信服地吸引过一位绅士,而自己身上又很少具有有教养者的特征。在巴尔扎克的众多女性朋友中,德·柏尔尼夫人也许是最聪明的一个,她1832年给他写信说:“据说,由于你站得高,所有人可以从各个方向注意到你,但不要朝他们喊叫让他们崇拜你。”第一个跟他通信的女性是他的妹妹;最后一位是一个有钱的波兰女人韩斯卡伯爵夫人。他们之间的友谊持续了很多年,巴尔扎克经常中断他的工作,跨越半个欧洲去看她。他们1850年8月20日结婚,此后不久,巴尔扎克就去世了。
中文版《幻灭》的插图
在悼文中,雨果称巴尔扎克的作品“充满了观察与想象”。如狄更斯一样,想象有时会模糊现实。用圣茨伯利教授的话说:“虽然真实的景象极为精确地、以最生动的色彩表现了出来,但一切都是透过类似变形镜的东西看到的。……他可以气势磅礴地分析罪恶和卑劣行径。他有一种才能,可以赋予读者感觉是想象的或是虚幻的东西以明显的真实性,在这方面他是无与伦比的。因此几乎可以断定当他的题材具有很强的荒诞性时,他最开心不过了。”从这一观点来看,《驴皮记》这个关于一张有魔力的驴皮的故事,也许是巴尔扎克的杰作。
节选自《世界文学史》 [英]约翰·德林瓦特 著 陈永国 尹晶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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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黄萧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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