芾:前兩帖起收筆自然,筆畫粗細處理手法相同。而墨跡本長橫起筆虛尖怯力;“巾”部竪鈎沒有舖毫,筆畫過細,沒有前兩帖自然。
蝗﹑海:前兩帖竟然如出一帖,行筆流暢,提按粗細轉換自如,給人以柔中有剛的感覺,堪稱絕妙。而墨跡本欠功力,筆畫提按過渡失控,筆勢不暢,轉折生硬不自然。
弊:《哈佛本》結合《葛君德忱帖》可見,右上“文”字之撇尾未出,直接絞轉反捺,然後順勢出鋒連接下一筆,此兩帖處理方法相同。《墨跡本》則將撇長出,再上繞然後出反捺,有別於同時期之作品習慣用法。出現這樣的處理結果,應該是因母本破損,無法辨別所致,這也是墨跡為後人仿製之證據。
邑:前兩帖雖字形筆畫形狀上不同,但在書寫韻味上保持一致。兩者皆有草書筆意,多用使轉。墨跡則顯生硬滯澀。
門:主要區別在右上轉折處,前兩帖轉折雖然形態不同,但行筆流暢,過渡自然。墨跡則因功力所限,用筆錯誤,以致右肩高聳。
德:米芾在書寫時,講究“三字三畫異”,相同筆畫則必用變化手段。對比三者起筆,特別是“彳”兩撇,前兩帖均有變化而不同,而墨跡則無變化,且其他筆畫的起筆也皆為無精打采狀,無法與前兩帖相比,神采蕩然無存。
必﹑去﹑境﹑有﹑一:前兩帖與墨跡比較,都在起筆和轉折的處理手法及書寫效果上遠遠高於墨跡。前者起筆自然,沒有多餘動作,筆畫交代乾净。而後者則顯得拖泥帶水。
足﹑不﹑也﹑君﹑者:米芾在漣水時因習草,故字與筆畫間多見牽絲,常用草書使轉之法,牽絲與筆畫連貫重叠處,均轉接巧妙﹑過渡自然。而墨跡在此處筆毫則無故絞結,一團疙瘩,行筆不暢而至筆畫形狀醜陋。
3,小結:《墨跡本》爲對臨作品及《哈佛本》最佳可窺《捕蝗帖》原貌
通過以上的比勘,《墨跡本》不僅與前述兩個版本有很大差異,與現存眾多米芾其他墨跡比較,用筆和氣息也顯另類。字法體勢、筆畫變化雖符合米芾書寫習慣,但用筆笨拙扭捏,過度誇張了米芾書寫特徵。整體氣息呆滯不自然,神采全失,與米芾風檣陣馬、振迅天眞的書風相去甚遠。
徐邦達先生《古書畫鑒定概論》裏關於作偽方法的闡述:一般的作為有兩種情形,一種是完全由作者自書自畫來冒充,一種則是以舊本改頭換面,別立名目。前一種又可分成“摹、臨、仿、造”四類,而其中摹與臨,臨與仿,仿與造,還都有著相互聯繫的關係。捕蝗帖《墨跡本》符合前一種作偽四類方法中的“臨”法, 作僞者通過“對臨”,既有所本又想書寫生動。然而作偽者因臨寫功力所限,筆劃轉折生硬,章法安排無法控制,以致最後四行出現擁擠,更使米芾落款被至最後一行左下角。《墨跡本》具備對臨的所有特徵,故可認定爲對臨作品。
《哈佛本》與米芾漣水任同時期作品進行比較,書寫風格非常接近,如出一帖。作為法帖,摹刻時除了盡可能貼近原作、追求精緻為上以外,還能夠反映真實書寫筆意,成於萬歷年間《哈佛本》鐫刻效果無疑是成功的。能有如此效果,除了刻工水準高超之外,其範本精良也是重要因素之一。所以《哈佛本》極有可能直接摹刻於《捕蝗帖》米芾真跡,或摹刻於接近原作之最佳版本。是現存各版本中最佳者,最接近米芾《捕蝗帖》原貌。
米芾《葛君德忱帖》(局部)
三:墨跡本對臨時間考
前文從版本梳理以及同時期作品的比勘,分辨出真僞好劣,將《墨跡本》鎖定在對臨作僞。本節將對《墨跡本》後部傳藏印記與題跋進行考察深究,如若《墨跡本》是作僞,其必然還會有其他破綻,如此就更加證明對臨作僞此説成立,也能進一步推斷出作僞時間。
1,傳藏著錄梳理
作為傳藏重要一環的收藏印鑒和題跋,其包含的資訊量巨大。《墨跡本》(圖一a)宋、元傳藏無考。到了明朝,只有陳繼儒在《佘山詩話》裏,與倪瓚一起提及兩人皆以顛迂得罪所致為人唾駡。其後《平生壯觀》《石渠寶笈》《校理中秘書畫錄》《故宮書畫錄》等皆有著錄,僅有《石渠寶笈》卷二十九記載較為詳細。其他大都只言片語,語焉不詳。顧復《平生壯觀》更僅有“捕蝗帖行書甚佳”一句。現將著錄比較完整詳細的《石渠寶笈》卷二十九相關內容,摘抄如下:
宋米芾捕煌帖一卷上等來四素箋本行書,卷前署芾頓首有“寓庸寶藏、黃琳羙之”二印,卷後有“八十一翁因是寶玩、陳定平生眞賞”二印。拖尾吳奕跋雲:米老書如天馬脫禦、追風逐電,雖不可範以馳驅之節要,自不妨痛快,朱文公評語也。此帖奔放不羈,以文公之言觀之尤信。嘉靖壬午春三月書於東莊竹下長洲
吳奕。又王時敏隸書跋雲:「董文敏公嘗言:『宋代四家書法皆宗顏歐,而米海嶽尤為超絕,脫盡前人窠臼,自出機軸,故能沉著痛快,直抉晉人之神髓。』《捕蝗帖》向為名家嘆賞,餘今得見眞蹟,遒勁奔軼,眞是平生得意筆,信可寶也。甲辰春杪,西廬王時敏題。」卷髙九寸五分,廣一尺四寸四分。[14]
根據著錄進行比較,《墨跡本》上除正文外,四枚民間收藏印章、八枚清朝內府帝王印章,皆與《石渠寶笈》著錄相符合。著錄裏兩段跋尾,卻在已出版各個版本裏均未見。
由上可知,《墨跡本》傳藏可分三部分。首先最早由明朝黃琳收藏,長洲吳奕在嘉靖壬午春三月(1522)收藏題跋。後百餘年無記錄。其次至明末清初為收藏家陳定收藏,後經過陳定之手,康熙甲辰春杪(1664)王時敏題跋。於康熙十年(1671)被泰興季寓庸收藏。最後在乾隆間被收入清朝內府。
《石渠寶笈》有《墨跡本》著錄,進入清朝內府收藏時間則在編撰之前,即1745年前不久。根據《石渠寶笈初編》“凡例”中說明:“書畫分乾清宮、養心殿、重華宮、禦書房四處,俱各用鑒藏璽以別之。又‘ 石渠寶笈’‘ 乾隆禦覽之寶’ 二璽, 冊、卷、軸皆同。上等者則益以‘ 乾隆鑒賞’‘ 三希堂精鑒璽’‘ 宜子孫’ 三璽。旣分貯四處, 所編字號仍分部排次, 取其便於觀覽。”《墨跡本》上乾隆六枚收藏印章:禦書房鑒藏寶、石渠寶笈、 乾隆禦覽之寶、乾隆鑒賞、三希堂精鑒璽、宜子孫。符合《石渠寶笈》上等書畫鈐六璽記錄。隨後嘉慶、宣統兩帝收藏也就自然了。墨跡本傳至清朝著錄詳細,多枚帝王印章也證實《墨跡本》內府收藏,清府收藏可以確認無誤。因此作僞時間當在前兩段傳藏時間裏找。
2.“黃琳美之”收藏印﹑長洲吳奕題跋均僞:
“黃琳美之”為明代著名收藏家黃琳之印,也是本帖可見最早之收藏者印。
黃琳1450年—1520年,字美之,號蘊眞、休伯、國器,安徽休寧人,官至錦衣衛指揮。明弘治、正德年間著名收藏家,所藏古籍書畫甚富,有“冠於東南”之譽(董其昌語)。其藏書樓為“淮東書院”,幷有“富文堂”以為宴集欣賞書畫之所 。明•周暉《金陵瑣事》有載:蘊眞黃琳,字美之,家人富文堂,收藏書畫古玩,冠於東南。傳世的眾多著名書畫上有其“黃琳美之”印:
宋 辛棄疾書《去國帖》
宋 米芾書《元日帖》
宋 黃庭堅書《至立之承奉尺牘》
宋 蘇軾書《渡海帖》
元 鄒復雷畫《春消息圖卷》顧晏跋尾後
元 趙孟頫書《趵突泉詩》卷首
上述作品中的“黃琳美之”印章,皆為同一枚(圖六-標準件)。《捕蝗帖》墨跡本中的“黃琳美之”印章(圖六-墨跡本)與上述書畫作品裏的“黃琳美之” 印章兩者表面上看差不多,稍加對比就會發現有很多區別。在風格特徵上,墨跡本綫條圓弧感多一些,轉折處也多些圓轉,折角不明顯。標準件綫條挺直硬朗,轉折處有折角。在字法字形上,用重疊法(圖六-重疊圖)對比發現,墨跡本呈正方形,標準件雖方但稍長。“美”字的上下兩個兩筆夾角,角度兩者不同,墨跡本上的角度要大一些。下部長橫,墨跡本也長了很多。“之”字中間竪畫,墨跡本則短了一些。而左右兩邊的筆畫橫向轉縱向的轉彎處,《墨跡本》是個圓弧,而其他則是有明顯折角。這些區別并非磨損所至,只能説明《墨跡本》“黃琳美之”印與上述書畫作品裏的“黃琳美之”非同一枚印章。
《墨跡本》卷尾吳奕題跋今均未見,所幸乾隆十五年摹刻《三希堂帖》卷十五《捕蝗帖》,保畱有卷尾吳奕跋可參考。(圖七)其與《石渠寶笈》所載一字不差,題跋時間為嘉靖壬午春,即1522年。全文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