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年后的又一个“子建”
“子建”的名字就是父亲为她起的。
1964年的元宵节,迟子建出生时,天色已暮,但窗外尚未挂灯,父亲为她起了乳名“迎灯”。
在她的中篇小说《原始风景》中,迟子建如此写道:“我生于一个月光稠密的地方,它是我的生命之火。”
“月光稠密”之地,指的就是漠河北极村,那是中国最北端的村庄:“每年有多半的时间被积雪覆盖,我在那里度过了难忘的童年。我记得那里的房屋的格局、云霞四时的变化、菜园的景致和从村旁静静流过的黑龙江。”
那时,父亲迟泽凤是镇上小学校长,对诗词歌赋情有独钟,因为喜欢曹植的《洛神赋》,为她取名“子建”。
● 迟子建全家福(来源:CCTV科教频道《读书》节目)
大诗人谢灵运曾说:“天下才共有一石,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
父亲期望他的“子建”将来也会有大才之实。
作为村里文化水平最高的人,迟父的书法造诣颇深。每逢年节,村民们都拿着红纸排队找迟老师写对联。迟子建后来说:“我依然记得红纸上墨汁泻下来的感觉,父亲让我明白了小镇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小时候,她时常会看到鄂温克人骑着马,将挎着的桦皮篓里装上鹿肉,下山去换盐;她也会在放假之后,穿着足以抵御寒冷的胶皮鞋,到山上去拉柴烧。有时白毛风卷起雪花,她仰起小脸,从围脖的缝隙间感受着风雪的“戏弄”,竟觉畅快无比。
● 鄂温克人的驯鹿
北极村的孩子们,对夏季的感受始终是模糊的,因为那里的一年四季,“冬日”是绝对的主角,而打发漫长的冬天的方式,很简单:一家人们围坐于火炉旁,将土豆切成片儿,一边烤士豆片一边喝茶。土豆片在炉盖上被烤至金黄,有时呲呲作响,发出快乐的香气。
孩子们一边吃着烤土豆片,一边听老人讲“鬼神志怪”的故事。
她文学的最初启蒙,就来源于此。
6岁时,她被母亲送到姥姥的身旁。
谈起这段往事,迟子建说:“那种仿佛被遗弃的痛感,一直伴随着我的成长。”
离开父母,她在孤单中长大,所幸外婆家的菜园成为了她的乐园。但由于无霜期短,青翠欲滴的瓜果蔬菜,往往在一夜之间,凋敝殆尽,惟留秋霜过后的满目萧瑟:“我对人生最初的认识,完全是从自然界一些变化感悟来的,从早衰的植物身上,我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也从另一个侧面,看到了生命的淡定和从容,许多衰亡的植物,翌年春风吹又生,又恢复了勃勃生机。”
这让她从童年起,就对生死有了一种远超于同龄人的哲学性思考,就像她成人后获得的领悟:“生命就是这样,你看哪一个冬天会没有尽头呢,哪一个春天会永远伴随着你呢。”
父亲离开后,迟子建常梦见父亲:梦中的父亲或在挥毫泼墨,或在侃侃而谈。梦境无比清晰,醒来后却空空如也。后来,她将对父亲的怀想,写进短篇小说《重温草莓》中。
因为挥之不去的思念,她在早期作品《北国一片苍茫》《葫芦街头唱晚》等小说里无不灌注了塞北的风霜、皑皑的积雪,草木混杂着苦涩的味道:“我的手是粗糙而荒凉的,我的文字也是粗糙荒凉的。”
一个过早体验离别、哀愁、死亡与孤独的人,形诸文字,便有了一种悲剧意义上的审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