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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爸爸啥叫“口外”。爸爸说“口外”就是张家口以外,又叫“坝上”。“为啥叫坝上?”他以为“坝”是一个水坝。
爸爸说到了就知道了。
敢情“坝”是一溜大山。山顶齐齐的,倒像个坝。
可是坝真大!汽车一个劲地往上爬。汽车爬得很累,好像气都喘不过来,不停地哼哼。
上了大山,嘿,一大片平地!真是平呀!又平又大,像是被擀过的一样。
怎么可以这样平呢!汽车一上坝,就撒开欢了。它不哼哼了,“唰——”一直往前开。
汽车到了一个叫沽源的县城,这是他们的最后一站。一辆牛车来接他们。
这地方的庄稼跟“口里”的也不一样。没有高粱,也没有老玉米,种莜麦、胡麻。
莜麦干净得很,好像用水洗过、梳过。胡麻打着把小蓝伞,秀秀气气,不像是庄稼,倒像是种着看的花。
嗬,这一大片马兰!马兰“口里”也有,可没有这里的高大。长齐如同大人的腰那么高,开着巴掌大的蓝蝴蝶一样的花,一眼望不到边。
牛车走着走着,爸爸说:“到了!”
他坐起来一看,一大片马铃薯,都开着花,粉的、浅紫蓝的、白的,一眼望不到边,像是下了一场大雪。花雪随风摇摆着,他有点晕。
不远处有一排房子,土墙、玻璃窗。这就是爸爸工作的“马铃薯研究站”。
从房子里跑出来一个人。“妈妈——”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妈妈跑上来,把他一把抱了起来。
萧胜就要住在这里了,跟他的爸爸、妈妈住在一起了。奶奶要是一起来,多好。
萧胜的爸爸是学农业的,这几年老是干别的。
奶奶问他:“为什么总是把你调来调去的?”爸爸说:“我好欺负。”
马铃薯研究站别人都不愿意来,嫌远,爸爸愿意。
妈是学画画的,前几年老画两个娃娃都拉不动的大萝卜,上面张个帆可以当作小船的豆菜。她也愿意跟爸爸一起来,画“马铃薯图谱”。
妈妈给他们端来饭。真正的玉米面饼子,两大碗粥。
妈说这粥是用草籽熬的。草籽有点像小米,比小米小,绿莹莹的,挺稠,挺香。
还有一大盘鲫鱼,好大。爸爸说别处的鲫鱼很少有过一斤的,这儿淖里的鲫鱼有一斤二两的,鲫鱼吃草籽,长得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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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说把萧胜接来有三个原因:
一是奶奶死了,老家没有人了。
二是萧胜该上学了,暑假后就到不远的一个完小去报名。
三是这里吃得好一些。
“口外”地广人稀,总好办一些。
这里的自留地一个人有五亩!随便刨一块地就能种点东西。
爸爸和妈妈就在“研究站”旁边开了一块地,种了山药、南瓜。山药开花了,南瓜长出骨朵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吃了。
马铃薯研究站很清静,一共没有几个人。就是爸爸、妈妈,还有几个工人。
工人都有家,站里就是萧胜一家。
这地方,真安静。成天听不到声音,除了风吹莜麦穗子,沙沙地像下小雨;有时有小燕子叽喳地叫。
爸爸每天戴个草帽下地跟工人一起去干活,锄山药。有时查资料,看书。
妈妈一早起来到地里掐一大把山药花、一大把叶子,回来插在瓶子里,聚精会神地对着它看,一笔一笔地画。画出的花和真的花一样!
萧胜每天跟妈妈一同下地去,回来鞋和裤脚沾得都是露水。奶奶做的两双新鞋还没有上脚,妈妈把鞋和两瓶黄油都锁在柜子里。
草籽粥没有了,玉米面饼子也没有了。现在吃红高粱饼子,喝甜菜叶子做的汤。再下去大概还要坏。萧胜有点饿怕了。
他学会了采蘑菇。起先是妈妈带着他采了两回,后来,他自己也会了。下了雨,太阳一晒,空气潮乎乎的、闷闷的,蘑菇就出来了。
蘑菇这玩意儿很怪,都长在“蘑菇圈”里。你低下头,侧着眼睛一看,草地上远远的有一圈草,颜色特别深,黑绿黑绿的,隐隐约约看到几个白点,那就是蘑菇圈的溜圆。蘑菇就长在这一圈深颜色的草里。圈里面没有,圈外面也没有。蘑菇圈是固定的。
有一个蘑菇圈发了疯。它不停地长蘑菇,呼呼地长,三天三夜一个劲儿地长,好像是有鬼,人看着都怕。附近七八家都来采,然后用线穿起来,挂在房檐底下。家家都挂了三四串。
老乡们说,这个圈明年就不会再长蘑菇了,它死了。萧胜也采了好些。他兴奋极了,心直跳。“好家伙!好家伙!这么多!这么多!”他发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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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这样兴奋?蘑菇是可以吃的呀!
他一边用线穿蘑菇,一边流出了眼泪。他想起奶奶,他要给奶奶送两串蘑菇去。他现在知道,奶奶是饿死的。人不是一下饿死的,是慢慢饿死的。
食堂的红高粱饼子越来越不好吃,因为掺了糠。甜菜叶子汤也越来越不好喝,因为一点油也不放了。他恨这种掺糠的红高粱饼子,恨这种不放油的甜菜叶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