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悔和悔恨是一个意思吗,懊悔与悔恨的意思有什么区别

首页 > 教育 > 作者:YD1662024-06-14 07:57:34

其他人教育人,我则叙述人,描绘一个教育不良的个人;若由我来重新塑造,则会塑造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个人来。但是一切已成定局。

我描述的面貌不会相差太远,虽然它一直变化不定。世界只是一个永动的秋千。这里的一切事物不停地摇摆:地球、高加索山地、埃及金字塔,随着“公摇”也“自摇”。所谓恒定,其实只是一种较为有气无力的摇摆而已。

我不能保证我这个人不动。他带着天生的醉态稀里糊涂、跌跌撞撞往前走。我此时此刻关注他,也就画出此时此刻的他。我不描绘他的实质,我描绘他的过程,不是年龄变化的过程——如俗语说的,以七年一期——而是从这天到那天,从这分钟到那分钟。我的故事必须适时调整。我时时刻刻会改变,不仅随世事变,也随意图变。这是时局变幻莫测,思想游移不定,有时还是相互矛盾的写照;或是因为我自己换了一个人,或是因为我从另外的位置与角度来看待这些事物,不论我有时会自我违背,但是实际上像狄马德斯说的,我决不会违背真情。如果我的思想能够安定下来,我不再试探,而是作出决定;我的心灵永远处于学徒和试验阶段。

我提出的是一种平淡无奇的人生,如此而已。丰富多彩的人生中含有哲学伦理,平凡家居的人生中也含有哲学伦理;每个人都是人类处境的完整形态。

著书者通过独特奇异的标志与老百姓沟通;而我,第一个向世人展现不是作为语言学家或诗人或法学家,而是他本人全貌的米歇尔·德·蒙田。如果世人抱怨我过多谈论自己,我则抱怨世人竟然不去思考自己。

但是,我这人在生活中与世无争,却又张扬得让谁都知道,这有道理吗?在这个尔虞我诈、藏奸耍滑的世界上,我要人保持自然坦荡、低首下心的生活姿态,这又做得对吗?要写书没有学问又不讲技巧,这不是像砌墙壁没有石头吗?音乐的幻象受艺术的指导,我的幻象受天命的指导。

从学科体裁来说,至少这是我独有的:在我目前所做的这份工作,在内容上没有谁比我更懂更理解,就此而言,我是世上最有学问的人了。其次,也没有谁对自己本人的材料钻研更深,细枝末节解析更细致,更能全面确切地达到预期的工作目标。要做到完美,我只需写得真实。真实,那是出自肺腑的纯正、直率。我说的真实,不是一切直言不讳,而是我敢于说的一切;随着年事增高,敢说的事也增多,因为依照习俗,大家也允许这把年纪的人更加自由闲聊,更加放肆议论自己。

在这里不会发生我常见的工匠与工作互不合拍的情况:谈吐文雅的人怎么写出这么愚蠢的文章?或者这么精彩的文章怎么会出自语言乏味的人之手?

一个人口才平庸、文采斐然,这就是说他的才能是借来的,不是他的天分。有学问的人不是处处都有学问,自满的人则处处自满,即使自己无知时也自满。

在这里,我的书与我亦步亦趋,一致前进。别的书里,大家可以撇开作者不谈,只对作品说长道短。这部书里不行,谁动了一个,也动了另一个。谁不了解这一点就加以评论,对自己造成的损失更大于对我的损失;谁认识到这一点,就使我完全满意。我若在这点上得到大家的赞许,让善于领会的人觉得我——若有点学问的话——还学有所用,我值得得到记忆更好的帮助,那样我就感到非分的幸福了。

请大家在这里原谅我常说的那句话,我很少反悔,我也心满意足,不是像天使或马那样心满意足,而是像人那样心满意足。还要加上这句老话,不是礼节性的老话,而是与生俱来的谦逊:我说话像个无知的探索者,仅是诚恳地祈求从大众合理的信仰中得到结论。我不教育,我只是叙述。

真正罪恶的罪恶没有不伤人的,不会不遭到全体一致的谴责与审判。因为它的丑恶与劣迹那么明显,以致说作恶的人简直愚蠢与无知可能是有道理的。很难想象有人会认识罪恶而不憎恨罪恶的。恶心恶意的人吮吸了自己身上的大部分毒汁,因而中毒身亡。罪恶在心灵中留下悔恨,就像在人体内留下溃疡,总是在糜烂出血。

因为理智抹去其他一切悲哀与痛苦;但是却滋长悔恨,它从肉里长出来的,从而也更痛。犹如发高烧时的冷与热要比户外的冷与热更难受。我说的罪恶(但各人有各人的标准)不但是理智与天性谴责的罪恶,也指众人的意见造成的罪恶;这种意见即使是平白无据与错误的,但是已为法律与习俗所接受。

同样,没有一件好事不叫天性善良的人喜欢的。确实,做好事会在我们心中感到一种难言的愉悦,伴随着心地磊落也会有一种慷慨自豪。不顾死活的坏人有时也会逍遥法外,但是决不会感到怡然自得。一个人觉得自己不受当今坏风气的影响,还可对自己说以下这样的话:“谁看到我的灵魂深处,也发现不了我有什么罪过;既没有让人痛苦和*,也没有报复与嫉妒心理;既没有公开触犯法律,也没有标新立异制造混乱,说话不足为凭。虽然糜烂的时代教唆人胡作非为,我可没有侵占别人财产,把手伸进哪个法国人的钱包,不论战时与平时都靠自力更生,也不曾无偿地利用别人的劳动。”能这样说,这不是一桩小小的乐事。而是证明良心安宁,听了让人开心。这种来自天性的欢欣对我们有极大的好处,也是唯一不会令我们失落的报酬。

做了好事期望别人赞扬才算是得到了回报,这种期望太不可靠,也是非难辨。尤其在这么一个腐朽愚昧的时代,受到大众的好评是对人的一种轻侮,什么是值得赞扬的,你该去相信谁?从我看到天天把荣誉赐给了谁,只想祈求上帝不要让我做这样的好人。“从前的罪恶现今成了社会公德。”(塞涅卡)

我的某些朋友或是主动或是应我的要求,有时开诚布公地责备我,批评我,对于一个有教养的人来说,这是一种友爱,比任何其他友爱更有益、更温情。我总是敞开胸怀,满心感激,欢迎他们这样做。但是此刻静心一想,我经常觉得他们的责备与表扬中有许多错误的标准,我宁可犯我这样的错误,而不愿按他们的方式去做好事。

主要是我们这些人,深居简出,心中必须树立一套行为准则,以此自律,根据这个准则自勉或自责。我有自己的法律和法庭审判自己,有事在这里而不去别处告状。我根据别人的看法来约束我的行动,但根据自己的看法来扩展我的行动。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自己胆小还是残酷,忠心还是虔诚;别人看不透你;他们只是用不确定的假设来对你猜测;他们看得多的是你的表现,不是你的本性。因此不要在乎他们的判决,而在乎你自己的判决。“你应该运用你自己的判断力。”(西塞罗)“由良心提出善与恶的证据,这才有分量。”(西塞罗)

有人说悔恨紧紧跟随罪过,这话似乎不是指那种自以为是、根深蒂固的罪过。对于不经意和情急之下犯的罪过可以否认和推卸;但是那些蓄谋已久、不做誓不罢休的罪过,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悔恨只是对我们意愿的否定,对我们怪念头的抵制,这可以用各种意义解释。悔恨使这个人否定他从前的美德和节制。

为什么我年轻时没有现在的心灵?

为什么我有了智慧就失去红润的面色?

——贺拉斯

内心一切保持井然有序,这是一种美妙的人生。人人都会当众演戏,在舞台上扮演正人君子,但是在一切都可自由自在、不为人知的内心,做到中规中矩,这才是要点。接着可做的是使家庭、日常起居中保持井然有序,——那也是我们无须向人说明理由,不用做作,不用矫饰的地方。

贝亚斯描述美满的家庭生活时说,“主人在外面法律管束与人言可畏的情况下怎样做的,在家里也该怎样做。”还有朱利乌斯·德鲁苏的一句话也值得一听,工匠向他提出,花三千埃居可以把他的房子盖得让他的邻居再也看不到里面。他则回答说:“我给你们六千埃居,造个每个人从哪个角度都可看到里面的房子。”

大家也欣赏阿格西劳斯的做法,他旅行时总是投宿教堂,为了让大家和神看到他私下生活是怎么样的。有些人在社会上备受尊敬,但是他的妻子与仆人则看不出他有任何出众的地方。受到仆人称赞的人是很少的。

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没有人在自己家里,还有在自己家乡做得成先知。在小事上亦复如此。从琐碎的事例中看出大事是怎么样的。在我的家乡加斯科涅,他们看到我出书都感到挺好玩。离家愈远,我的名声愈大,身价也愈高。在居耶纳,我买印刷商,在其他地方印刷商买我。活着时深居简出的人,就是从这点起做到日后不在人世时获得好声名。我宁愿少些名气。我来到这个世界只求得到我的一份教益。除此以外,我就不予以理会了。

那个人从官府出来,被大家一路簇拥护送到大门口。他脱下官袍,离开官职,原先升得愈高,如今跌得愈低。他家里的一切都杂乱无章。即使有什么秩序,也必须有敏锐的观察力在这些日常平凡的行动中把它识别出来。再说秩序本来就是一种死气沉沉、不起眼的美德。攻破一座要塞,率领一个使团,治理一方人民,这是威风显赫的大事。责备,欢笑,买与卖,爱与恨,跟家人与自己平静愉快地交谈,不懈怠,不否认自己,这些事更少,更难,也不引人注目。

不管怎么说,退隐生活中包含的义务要比其他的生活更艰巨更紧张。亚里士多德说,平民百姓实施美德要比身居官职的人更难更可贵。我们准备去建功立业,更多是求荣耀,不是为良心。其实达到荣耀的最短途径,就是立志在良心上去做你愿为荣耀所做的一切。

我觉得亚历山大在他的舞台上表现的美德,不及苏格拉底在底层默默表现的美德有力量。苏格拉底处于亚历山大的位子我很容易想象,但亚历山大处于苏格拉底的位子我则想象不出来。若问亚历山大他会做什么,他会回答:“征服世界。”问苏格拉底,他会说:“让人按照自然状态过日子。”这倒是更普遍、更重要、更合理的学问。心灵的价值不是好高骛远,而是稳实。

心灵的伟大不是实现在伟大中,而是实现在平凡中。因而从内在来评判我们的这些人,不看重我们在公开活动中的出色表现,认为这只是从淤泥河底溅上来的几颗小水珠。同样,那些从堂堂外表来评判我们的这些人,也会对我们的内在气质作出结论,但无法以他们平庸凡俗的能力去攀附惊世骇俗的才情,高低太悬殊了。

所以,我们让魔鬼长得奇形怪状。随着帖木儿声名远播,根据想象揣摩他这人的外表,谁不把他说成两眉倒竖,鼻孔朝天,面目狰狞,身材像个巨无霸?我若在从前见到伊斯拉谟,我很难不认为他对妻子和仆人说话也是满口警句与格言。从工匠的穿着或妻子去想象他是怎样的人,那要比想象一位大法官要容易得多,大法官道貌岸然,一本正经。让我们觉得他们高高在上,不过人间生活的。

坏人有时心血来潮做起了好事,好人也会这样去做坏事。那就应该以他们日常的心态、一贯的行为来评判他们。至少与平时的自然状态相差不远。人的天性可以通过教育改进与加强;但是不会完全改变与消除。在我们这个时代,成千上万人通过相反的学说走上行善积德或是为非作歹的道路:

在囚笼中忘记自己的森林,

温顺的野兽失去了凶相,

接受人的驯服,但是有一滴鲜血

落进它们的嘴里,那时

又会野性大发,张开血盆大口,

连惊慌失措的主人也不放过。

——卢卡努

本性是不可能根除的,只能掩盖,只能隐藏。拉丁语对我像是个母语,我理解得比法语都好;但是四十年来没用拉丁语交谈与书写了。如果遇上意外的危急事——我一生中有过两三次,一次是看到父亲好端端的仰倒在我身上不省人事——我从肺腑发出的第一句话总是拉丁语。长期的习惯也拦不住本性强烈的表现。这个例子可以引出许多其他例子。

在我这个时代,那些人试图用新观点来纠正社会风气,只是从表面上去改变罪恶。那些实质性的罪恶,他们若没有去增加,也是根本没有触动。增加倒是必须担心的。他们要去做其他好事,还是更乐意停留在这些夺人耳目的外表改革,代价更小,更易讨好;这样也就不费多大工夫,就满足了其他共生共灭的天然罪恶。

从我们自身经验就可以明显看出,谁若愿意审视自己的话,没有一个不会发现自己的内心有一种固有的占主导地位的脾性,抗拒外界的教育和一切相反的情欲引起的风暴。至于我自己认为较少受到阵阵冲击,几乎总是稳稳当当留在自己位子上,像那些笨重的躯体。我若失去常态也不致太离谱。做荒唐事也不会太过分。行为不极端也不怪异,也常作清醒与深刻的反省。

真正应该谴责的是,我们这些人一般在退思生活中也充满污秽与堕落;改革的想法属于空谈;补赎的方法是病态和错误的,与他们的罪恶相差无几。有些人,或是不能摆脱天性的罪恶,或是由于长期的沉湎,已不觉其丑恶。另一些人(我也在其中)感到罪恶的沉重,但是会找乐趣或其他机会去减轻,还会付出一定的代价罪恶地、卑怯地去容忍,去接受。

因而,一有欢乐就原谅了罪恶,就像我们对待功利一样,完全可以想象这个措施是那么不成比例。不论是那种偶一而为、算不得罪恶的小偷小摸,还是那种如跟女人睡觉,这类冲动是强烈的,有时还说是无法抗拒的犯罪行为。

那天我在雅马邑一家亲戚的领地上,遇见一个农民,大家都叫他小偷。他对自己的身世是这样说的:他一生下来就当了乞丐,他看到靠双手挣面包,怎么也摆脱不了贫困,于是想到去当小偷。他靠体力以偷盗为生,青年时代过得太太平平。因为他到别人的地里去收割庄稼,路程远,数量大,人家没法想象一个人用肩膀在一夜间扛得回那么多东西。此外他还细心把作案的损失均匀分散给各家,因而每家每次受害不是太大。

现在他已年迈,作为农民他是富裕的,他公开承认这是靠了他的偷盗;为了要上帝谅解他的所作所为,他说每天去给他偷过的人的后代做好事;他若做不完(因为他不可能一次都做了),他责成他的继承人,根据只有他知道给每人造成的损失去给他们作补偿。从他这番不论是真还是假的叙述来看,他还是认为偷盗是不诚实的,恨它,虽然不及恨贫困那样深。悔恨也很坦率,但是这样使这件事得到了平衡与弥补,他也就不悔恨了。这不是习性让我们对罪恶执迷不悟,也不是狂风使我们的心灵迷乱,一时失去了判断和一切,卷进了罪恶不能自拔。

我做事习惯上一个心眼儿做到底;也没有什么行动需要向理智隐瞒和回避的,差不多都是得到全身心各部分的同意才*,不会引起分裂和内乱。事情的对错与褒贬全在于我的判断。判断一旦错了,就永远错了,因为几乎生来它是这样的:同样的倾向,同样的道路,同样的力量。对待一些具有普遍性的问题,我从童年就站在了我那时必须保持的立场上。

有一些来势凶猛、猝不及防的罪恶,让我们暂且撇在一边。但是另一些罪恶,屡犯不改,有计划,有预谋,甚至可以说是职业性的天赋,我不相信没有理智和心计时时刻刻的酝酿和支持,怎么可能在这些有罪恶意识的人的心中存在那么久。他们宣称在某个时刻幡然醒悟,我对他们大谈悔恨的话是很难想象与苟同的。

我不能接受毕达哥拉斯的学说,“人在走近神像领受神谕时,灵魂焕然一新”。除非他的意思是说,为了这个时刻必须换上一颗不同的新灵魂,原有的灵魂藏污纳垢,已不配出席这番祭礼了。

他们做的一切恰与斯多葛派是相反的,斯多葛派要求我们改正自身认识到的不足与罪恶,但是不用为此感到悔恨,郁郁不乐。毕达哥拉斯派要我们相信他们内心感到极大的遗憾和内疚。但是从表面上他们没有让我们看到有一点改过自新、决不重犯的样子。病若不除根,就不算痊愈。悔恨若放在天平上,重量必须超过罪恶。我觉得不从行为与生活上去规范,表面上装得信仰上帝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虔诚的实质是深奥的、隐藏的;外表是容易装模作样的。

至于我,总的来说可以希望成为另一个人;我也可以对自己整个儿否定和不满意,恳求上帝给我来个脱骨换胎,并消除我的天性懦弱。但是这样的心愿我不能称之为悔恨,好像也不是当不成天使或加图而不高兴。我的行动是根据我的天性和条件调整而与之相符合的。我不能做得更好了。那些非我的力量能够做到的事,谈不上悔恨,要说的话也只是遗憾。天性比我高又比我更懂自律的人,我想不计其数,但是尽管如此,这改变不了我的天赋,正如我不会因为想象别人有强壮的四肢与坚毅的精神,我的四肢与精神也就会强壮和坚毅了。

如果想象和盼望一种比我们更高尚的行为,就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悔恨,那么我们还是对自己更平常的行为表示悔恨吧。尤其我们认为若天性更优秀,这些行为必然会更加完美、更加讲究尊严。我们也会愿意这样去做的。

当我用老年的眼光去审视我青年时代的行为,我觉得依照我的能力一般还是做得规规矩矩的。我的生活能力也仅此而已。在这些情况下我不自我吹嘘,我会一如既往地这样做。这不是我身上的一块斑痕,而是涂遍全身的色彩。我不会有表面的、不痛不痒和装门面的悔恨。要我说悔恨,那要触动我身上每一部分,引起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就像被上帝看在眼里,深刻,无一遗漏。

说到经商,由于缺乏有效的管理,我失去了不少好买卖。根据当时的情况,我的建议还是经过良好选择而定的;做法总是以简捷可靠为原则。我觉得在我过去所做的决断中,都是从人家给我提出的实际情况,按照自己的规则去审慎行事。即使一千年后处在相似的情境中,我也是会这样作出决定。我不看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的,看我考虑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一切建议的力量取决于时间。时机稍纵即逝,事物不断变化。我一生中有过几次重大的失误,不是我的主意不对,而是时机不对,后果严重。我们接触的事物中都有其秘密的部分,尤其涉及人性时更深不可测,一些因素不声不响,深藏不露,有时即使本人也不知就里,遇到机会突然爆发了出来。如果小心翼翼还是没能看透和预见,我也不会郁郁不乐,谨慎只是在其范围内发挥作用;我就接受事情的打击。事情若对我拒绝过的一个方案有利,那也没有办法;我不怪自己;我责怪命运,不责怪我的工作;这就不叫做悔恨了。

福西昂给雅典人出了个主意,未被采纳。事情进展顺利确跟他的意见大相径庭。有人对他说:“福西昂,事情那么顺利你很满意吧?”他回答说:“事情发展成这样我当然满意,但是我提那样的建议也不后悔。”

当我的朋友要我提什么建议时,我坦率明确地给予回答,不像其他许多人所做的那样,不敢尽言,担心事情吉凶难测,一旦与我的预测相悖,他们就会责备我出那样的主意。这点我不在乎。因为这是他们不对。他们要求帮忙,我是不该拒绝的。

我不会把自己的过失或不幸去怪别人,而不怪自己。因为事实上,我很少采用别人的意见,除非出于礼节性表示,或者我需要请教科学知识或了解事实真相的时候。但是只是要求我作出判断的事情上,其他人提出的理由可以支持我的论点,但很少改变我的论点。他们说的我都会侧耳聆听;但是就我记得起的,迄今为止我还是只相信自己的意见。依我来说,这只是一些苍蝇与原子,来分散我的意志。

我不太赏识自己的意见,同样不太赏识别人的意见。命运对我很宽厚。我不采纳人家的建议,我给人家的建议也少。请教我的人不多,相信我的人更少;我也不知道哪件公众或个人事务是听了我的意见提出和通过的。即使那些被命运拴在一起的人,也乐意让自己听从其他人的头脑指挥。像我这个对自己的休息权利和自主权利同样珍惜的人,更喜欢这样去做。他们按照我表达的信念对待我,决不要勉强。我的信念是一切都取决于自己。不卷入其他人的事务,摆脱它们的约束,这对我是一大快事。

对于一切已经过去的事,不论其结果如何,我很少抱憾。它们本来就应该这样发生的,这个想法使我免除烦恼;如今它们已经进入宇宙大循环,斯多葛的因果连锁反应。你用什么方法祈求和想象,都不能改变一丝一毫,事物的顺序不会颠倒,不论过去与未来。

此外,我讨厌随着老年而来的那种油然而生的悔恨。一位古人说他感谢年岁增长使他摆脱了情欲,这个意见可是跟我的不一样;阳痿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好处,我决不会表示感激。“上帝决不会那么仇恨他的创造物,竟把性无能看作是一桩好事。”(昆体良)人到老年*衰退,此后又了无兴趣,这在我看来心灵不见得作如是想。忧愁与衰老强令我们遵守一种力不从心的美德。我们不应该让自然衰退带走一切,连得判断力也拿不准了。青春与怡乐在从前并没有让我看不到肉欲中的罪恶面目,同样此时此刻,年岁带来的厌世情绪也别让我看不到罪恶中的肉欲面目。

现在我对此已不沾边,还是像沾边时一样去判断事物。当我用力用心去撼动理智时,发现理智与我在寻欢作乐的年代是一样的,只是有时因年事已高而有所减弱和衰退;还发现理智虽因关心我的身体健康不让我沉湎于欢乐,但在精神健康上并不比从前有更多的限制。看到理智退出战局,我也不因而认为它是急流勇退。

诱惑对我已失去威胁,无能为力,不值得运用理智去抵抗,只需伸出双手便可驱散。要是让我的理智去面对早年的情欲,我只怕它已不像从前那样有力量去承受。我看不到它判断事物跟以前有什么两样,也没有新意。若有什么复原,也是向恶的复原。

若要健康先得生病,哪有这样可怜的药!这样做不应让我们陷入不幸,而是让我们判断力健全。伤害与打击除了逼得我咒骂以外做不了其他事。只是对鞭挞后清醒的人才可以这样做。我的理智在意气风发时运用自在,消化痛苦必然比消化欢乐更分心、更费力。风和日丽时我也看得更清楚。健康要比疾病更轻松,也更有效地提醒我。我还有健康可以享受时,也就尽量清心寡欲,讲究养生之道。要是年迈衰老竟至胜过我精力充沛、思维敏捷的好时光,要是人家不以我一贯是的那个人,而以我已不是的那个人来尊重我,我会感到汗颜和嫉妒。

依我的看法,做人所以美妙是活得幸福,不是安提西尼说的死得幸福。我不曾想把一位哲学家的尾巴丑陋地续接在一个绝境中人的头和身体上,也不会让人生残局去否定和抹*我大段的美好人生。我愿意让人把我通体融合统一来看。我若会重生,会照样再活一遍。我不埋怨过去,也不畏惧未来。我若不想欺骗自己,心里心外都一样表现。我对命运至为感激的一件事,就是我的身体状况跟岁月配合得恰到好处。我看到了人生的长苗、开花与结果;而今又看到枯萎。这也是件幸事,因为这顺乎自然。我较为平心静气地忍受着病痛,因为它们是按时来的,更有利于我去回忆从前的大好时光。

彼时与此时,我的智力可以说还是不相上下;但是从前更有建树,更见精彩,朝气、活泼、纯真,而今迟钝、多怨、辛苦。我也就放弃了进行效果难料、痛苦的改造。

必须由神来激励我们的勇气。必须通过理智的改造,而不是*的减弱,来促进我们的觉悟。肉欲本身决不像昏花老眼看到的那么苍白,那么暗淡。节制是上帝对我们的命令,为了尊重上帝,我们应该爱节制,还有贞洁。由于患上重感冒或者为了医治腹泻而不得已为之,那就不算是贞洁和节制了。

人若看不到也不知道肉欲为何物,不体会它的风情、力量、极为迷人的魅力,那就不能吹嘘说自己轻视肉欲,战胜肉欲。我对两个时期都有体会,有资格来谈一谈。但是我觉得,我们到了老年后心灵沾上的毛病与缺点,还比青年时更不易改掉。我年轻时说过这样的话,他们嘲笑我嘴上无毛。如今须眉花白给了我威严,我还是说这样的话。

我们常把脾气执拗、不满现实称为“智慧”。但是事实上,我们没有抛弃罪恶,只是改变罪恶,按我的看法,还愈变愈坏。愚蠢老朽的傲慢,令人生厌的唠叨,难以相处的倔脾气,迷信,对于用不着的钱财锱铢必较的可笑心态,除了这些以外,我还觉得比从前更嫉妒、更不公正、更狡猾。岁月在我们精神上留下的皱纹比面孔上的还多。人到老年不变得更加尖酸刻薄,不是绝无仅有就是很少见。人总是整个儿走向成长与衰退的。

看到苏格拉底的智慧以及几次对他判决的情境,我敢相信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是有意渎职去迎合的,他年届七十古稀,敏捷丰富的思维到底迟钝了,素来明晰的头脑也糊涂了。

我天天在许多熟人身上,看到老年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变化!这是一种势不可挡的疾病,在身上自然地、不可察觉地扩散。必须仔细观察、小心预防去避免它在我们身上造成的缺陷,或者至少延缓其势头。我觉得不论我们如何设防,它还是步步进逼。我竭力支撑。但是我不知道它何时把我逼入绝境。不管怎样,让人知道我在哪里跌倒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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