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影片的摄影师顾长卫在用色彩烘托画面情绪上,可谓独树一帜。在他的精雕细琢下,每一个镜头都能成为一件单独的艺术品。影片将灯光与人物的情绪相结合,引起观众的情感上的共鸣,也将人物的命运埋于整个故事环节之中,形成了特别的视觉风格。
在蝶衣因为给日本人唱了一出戏,而被国民党抓走后。影片中所一贯使用的红色和蓝色画面,突然转变为以白色为主。
段小楼在恳求袁四爷救程蝶衣出来的时候,袁四爷一袭白衣,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房间,光线十分通透。此时,影片的色彩一改之前或暖融或压抑的暗红色,或者或冰冷或绝望的蓝色。白色的光线暗示着袁四爷的权利,也暗示着段小楼对救出蝶衣的坚定。另一方面,此处色彩上的突然转变,也预示着段小楼对蝶衣的态度已然转变,他决定要与程蝶衣决裂。
此后,内心极度痛苦的程蝶衣终日沉浸在毒品的虚幻之中,以求解脱。影片场景用白色的薄纱遮挡,虚化了蝶衣的表情和行为。白色的大量使用,彻底撤除了温暖的氛围。白色的冷静与纯粹,暗示着蝶衣心中一种感情的缺位,也让人感受到了蝶衣内心的空虚。对于此时的蝶衣来说,他没有了精神追求,也没有了爱情信仰,与他而言,眼前已是既看不到未来又不能回首过去的绝境。
在影片的最后,故事又回到了开头,蝶衣和段小楼在戏院再次对戏《霸王别姬》。蝶衣趁段小楼不备,抽出了他的宝剑。剑出鞘的一刹那,刺眼的白光猛地照亮了整个画面,冰冷决绝,却也暗示着曲终人散,蝶衣悲惨的一生终于可以奔向光明。他最终选择了“自个儿成全自个儿”,在对自己人生彻底的清明与了无中,得到了解脱。
我认为,任何一部有深度的叙事电影,都如绘画一样,能够利用光来创造各种可能性,和达到各种目标。在整部影片当中,色彩的变换反差不仅具有构成视觉的功能,同时也展现了作为叙述者的叙述与组织功能。在镜头灯光的娴熟转换下,既呈现了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也彰显了人物鲜明的性格。
影片画面的光影、色彩、构图和色温,充分体现了摄影师顾长卫的大师级手笔,以及身后的影像掌控能力和影像创造经验。他通过对光影的敏感和捕捉,使镜头下的光线颜色达到了戏剧化的美学和心理暗示效果,为我们打造了一场近乎置身其中的观影体验。
影片隐喻:在见微知著的思辨下,是无边无际的暧昧多义1.京剧隐喻
电影《霸王别姬》通过京剧艺人的经历,展现了中国现当代历史。导演陈凯歌试图通过影片剖析在历史的交错变更下,京剧艺术地位的沉浮与跌宕。陈凯歌选择了最能体现中国文化积淀的京剧艺术及从业艺人现实的生活,来表现对中华传统文化以及人性的考量与体悟。可以说,用这样的方式挖掘历史,是大胆且独到的。
京剧《霸王别姬》也叫做《十面埋伏》,故事主要取材于《西汉演义》,原为京剧名旦梅兰芳与武生泰斗杨小楼合作创编。虽然整部剧作的观影时间不到三小时,江山却已经历遭数次易主。与同名京剧相同,在影片《霸王别姬》中,也深刻地诠释了历史的转变与交错。随着剧情的开展,我们再一次跌进了历史的洪流。影片在潜移默化中安*各种意象与情节, 使我们与主人公一同经历了近代中国最纷繁混乱的时代。
清朝的太监张公公在影片中先后两次出场,暗示着“北洋政府时代”和“文化大革命”结束,刻画了中国内部爆发的大规模暴力冲突。影片中的京剧《霸王别姬》,从清末民初,一直贯穿至“文革”以后。想起剧班的关师父曾说:“是人的,就得听戏,不听戏的,就不是人。”听上去不免让人觉得这话有些过,甚至是略有嚣张。然而,纵观整部影片就会发现,这句话始终未被颠覆。不管是日本的入侵,还是国民政府军的压迫,不管是文化大革命的璀璨,还是一切复归于平静的安逸,京剧的艺术价值与最贵的历史地位始终未被撼动,即便历经九转,它的形式与内涵始终没有改变。
京剧《霸王别姬》刻画了虞姬的善良与勇敢、坚贞与远见,“面羽则喜,背羽则悲”是虞姬最真实的写照,也是蝶衣内心深处最深的坚守。电影《霸王别姬》中的袁四爷和菊仙的介入,导致了“虞姬”与“霸王”的错位。在这种错位下,“霸王”不再是“虞姬”的“霸王”,而“虞姬”也不是“霸王”的“虞姬”。在这样的错位之下,预示着影片最终只能以悲剧的方式结束。一如京剧里,虞姬的死成为了整个故事的高潮。影片的最后,程蝶衣如同戏剧中的虞姬一样,拔剑自刎。
在我看来,程蝶衣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将京剧与自己人生的关系完全转化为了隐喻关系。于他而言,京剧《霸王别姬》不再是舞台生活的一部分,而是自己人生的全部。他在自己的世界中已然与虞姬合而为一。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人生的使命,就是拼极一生将虞姬的至真至纯呈现在纷繁的人世间。
《霸王别姬》透过好莱坞式的叙事手法,褪去了其本身作为“戏”的本质,反将一出“京戏”变成了自然的“人生”。在整部影片中,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隐喻成为了一个结实的符号。
2.宝剑隐喻
宝剑,可以说是整部影片中最重要的一个意象。
在虚幻的京剧世界中,它是霸王项羽的佩剑,在影片中,它承托着程蝶衣和段小楼之间的情感纠葛与爱恨寄托。同时,它也是一种武器,一件艺术品。可以说,宝剑是多个世界的交叉点,也是整部影片隐藏的一条暗线,贯穿故事始终。
佛洛依德曾在《精神分析引论》里指出,一切外形上细长而竖起的事物,都代表着男性生殖器的意向,包括雨伞、木棒、树干、佩剑等。可以说,宝剑代表着绝对的男性形象。讽刺的是,影片中的剑初次出现在太监张公公的府邸。如果说之前被烟斗戳嘴,是在精神上导致了小豆子的性别错位,那么在张公公的暴行下,小豆子则是从肉体上屈从于了性别错位。
后来,在程蝶衣和段小楼即将出科的时候,他们在闹市看见了宝剑。段小楼希望得到宝剑,以使得之间看上去更像真正的“霸王”,程蝶衣立下誓言“师哥,我准送你这把剑!”从那天开始,这把剑便成了他心中魂牵梦绕的希翼。也正是从那天起,这把剑便成了他们人生的全部纠葛的滥觞。段小楼对于宝剑的渴望,伴随着岁月的流失逐渐黯然,然而,蝶衣却始终保有着对这把剑的向往。
在段小楼与菊仙结婚的新婚之夜, 蝶衣带着对段小楼的报复情感,顺从了袁世卿而得到了那把宝剑。他抱着宝剑,感叹着自己的得与失,他所失去的一切,化为了怀中的宝剑。他嘱托段小楼所保管的并不是一把简单的剑,而是 自己最为看重的贞操,也正因如此,他才视段小楼变心,辜负了自己的“失身”。
在文革期间,段小楼在逼问下说出了宝剑的来处和方式,将蝶衣的痴心踩入了泥土,全然忘记了自己幼年的梦和蝶衣的承诺。不仅如此,他甚至将宝剑扔进火堆,想要和蝶衣彻底划清关系。于是,现实生活中的师哥和舞台的霸王形象在蝶衣心中轰然倒塌,蝇营狗苟。
十一年后,程蝶衣和段小楼两人再次重逢,再次同演《霸王别姬》,此时的宝剑不再是虞姬手中的道具。程蝶衣从段小楼的腰间抽出佩剑,挥拭自刎,成了真虞姬。所有的爱恋和背叛,在那一刻终于结束,而这把剑也和程蝶衣一同经历了不为人知的半生辛酸。透过这把宝剑,我们看到了一种物是人非,物非人亦非的悲怆与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