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江县下屿村天后宫内
所以,在生产行船的过程中,船老大不仅要航海经验丰富,捕捞技术过硬,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代替所有船员,每日早晚点香奉祀,向神明祈求船队平安归航、渔获丰收。而在台风等恶劣天气下,烧香祭神,是比生产还要重要的事情。
各地渔村所信奉的神明不同,在连江,渔民就供奉有杨节使、太平王等地方神明,而大家所熟知的妈祖娘娘,则是最为普遍的海神信仰。
轮机长郑棋生回忆:“当时有一次紧急台风,我把船开到浙江的避风港,避了3天才能再次出海。在这种台风天,船长就会代表船队在船上拜神、烧香,祭拜妈祖娘娘,给船队求平安。
当时我一个人在轮船最底层的轮机舱工作,压力特别大,轮机舱与海水只隔一层铁皮,又是完全密闭的空间,轮机员要在这种环境里高度专注,还肩负着整个船队能否安全到达避风港的责任,只能一直开,一直开,好像跟死神赛跑……实在是太需要心理承受能力了。”
几乎所有船员,都有过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有次出海前,东水号一位船员生病,船队只好临时雇佣了大家的一位朋友替工,出海后遇到暴雨天,那位临时船员正在起网,但因为对生产不熟悉,“抓着缆绳的手一个没握紧,人就被风吹到了海里”。
当时,整艘铁壳船都“被一个大浪包了进去”,瞬息之间发生的悲剧,令所有船员都措手不及,却也无能为力。“那种天气,我们自己眼前都看不清,更别说看到他掉落的位置了。只有等暴雨过去后,才能在那片海域里找……”郑棋生的声音有些哽咽。
“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海里的鲨鱼,嘴有船头那么大,人掉到海里去,肯定是救不回来了。”
“我们当时在海上找他,只是为了求一个心理安慰,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找不回来的。”痛苦与无奈之下,大家不得不面对朋友丧生的事实。返程后,面对死者的亲眷,也只能以出海赚的钱安抚之,“这件事情是我永远的阴影,能赚多少钱,也不想再做远洋作业了。钱是赚不完的,人命只有一条。”
在那之后,东水号船队将两艘船卖掉,不再进行远洋捕捞。
捕捞归来
“我们对大海很敬畏,对龙舟很重视”
“我爸出海时还没结婚,才二十多岁,后来他自己办育苗厂,做技术,生活安定了很多,才有了我。”
说这话的郑许,如今也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郑许自小生活还算优渥,不用出海打渔,可以安心读书,但说起大海,他会很严肃,“对大海,一定要很敬畏。”
大学毕业后在城市工作的他,每年端午节,还会赶回出生的渔村,参与村里的龙舟赛。不过,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倒不是龙舟竞技,而是龙舟赛结束后,五月初六傍晚的那场“驱水鬼”仪式。
“我们生活在海边,以海为生,如果有小孩子溺水,或者有出海的人发生一点事情,就会把这件事情神化嘛,觉得是水鬼在作怪,所以要一起驱水鬼,用连江的土话来讲,驱水鬼,就是‘洗江’啊。”
连江罗源湾端午龙舟赛
所谓仪式,其实也不需要特别准备。划龙舟的青年人各自比完赛,在傍晚一起乘着龙舟,将船从近海一直划到很远的外海,尽量扩展范围,把“地盘上的脏东西”驱除“干净”。“驱水鬼”过程中,大家双手握桨,不断将木桨插入海中,泛起大浪,齐声喊着,“吼啊吼啊!”“走啊走啊!”郑许笑道,“声音很大啊!真是很大声。”
第一次参加驱水鬼仪式,郑许只觉得“很好玩”,跟着大人们“见识这种仪式”,看着大人们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做。连续参加三年后,感受变了:“有一种使命感,为村子里一方保平安,自己也做了小小的贡献”。
在郑许看来,大部分村里的青年,都是为了参加“驱水鬼”仪式,才会回来划龙舟。
而郑许对龙舟的喜爱,源自幼时难忘的一幕。1996年左右,5岁的郑许参加过一场给龙头“点睛”的仪式,“每条龙舟都有配一个龙头,给龙头涂颜色的时候,点睛的这一笔很关键,点上眼睛,就相当于活了,这个仪式非常热闹,当时我爷爷还在世,我看他给龙头画眼睛,印象很深,记得很牢。我们对大海很敬畏,对龙舟很重视。”
被郑许爷爷画过眼睛的那尊龙头,二十多年过去后,依然被村人当成重要的灵物,在端午节前后,被供奉于村庙中。
龙舟龙头 郑许爷爷“点睛”龙头为右一
“所有人上船,都得从船眼之后的部位爬上去”
在连江,即使是年轻人都知道,船头,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黄家殿老先生,经历丰富,当过渔民、农民,进过工厂、军营,为连江编写过近百万字的村史。如今,他正与自己的学生黄凤清女士,一起编写新的镇志。
说到“船头”,黄家殿老先生也充满了敬畏:“在这船头,你们会看到很多装饰,画有太阳、海浪、虎头这些,对渔民来说,这就意味着‘天、地、水’,太阳代表天,老虎是地上跑的,海浪就代表水。天、地、水俱全,就是精灵呐,船是有灵性的。”
“造船时,我们有个很盛大的仪式,在船头钉上两条红布,贴上对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