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再是一个必然的世界,而是充满着偶然性,这种偶然性又是人所无法把握的,一种令人感到渺小的荒诞感开始弥散,种种偶然之上,是人所无法触及的神的意志。紫霞“自由”地在至尊宝脚底烧出三颗痣,但这偶然的举动,却是基于紫霞所无法觉察的神的意志;至尊宝拔出了紫霞的紫青宝剑,紫霞惊喜地发现他就是自己冥冥中等待的爱人,但这一段姻缘,又焉知不是神的冷酷安排。
随即,至尊宝与孙悟空遭遇,这是全片中唯一的一次并置,至尊宝作为旁观者,目睹了第一层故事。这四分钟的故事,第二次在电影中出现。然而,这次“重播”发生了改动:观音同样无法忍受唐僧的唠叨,和孙悟空同时掐住了唐僧的脖子。
至尊宝在第一层故事中的出现也结束了这层故事,唐僧的九环锡杖从空中落下,不再是第一层故事里的成全唐僧舍生取义,而是砸在了至尊宝头上。至尊宝晕倒在地,手中的月光宝盒开启,将唐僧卷入到时空深处。以这个情节为切割线,之后的“五百年前”,和第一层故事中的“五百年前”全然不同,历史被至尊宝改变。
至尊宝与紫霞在牛魔王的府邸相遇,牛魔王在沙漠中救起了被孙悟空打成重伤的紫霞,爱恋紫霞的美貌,要和她成亲;同时催促着至尊宝尽快与妹妹香香完婚。在这样一个时刻,至尊宝挂念的依然是月光宝盒。在这一层故事里,月光宝盒先后经历了至尊宝—紫霞—孙悟空—至尊宝—唐僧的传递,落到了牛魔王手中。
月光宝盒对于至尊宝之所以重要,在于可以让他回到五百年后,去救自己的爱人白晶晶。故而,当一往情深的紫霞拔剑怒指至尊宝时,至尊宝那段经典独白第一次响起,但却不过是欺骗紫霞的:
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然而,当这段独白第二次响起的时候,至尊宝已经真正爱上了紫霞,同时意识到作为孙悟空命运的承担者,他的爱之不可能,他必须在命运与爱之间做一次决断。
在此之前,至尊宝的一切努力都失败了,他联合紫霞去偷月光宝盒,但紫霞被嫉妒的香香刺伤,至尊宝自己则被八戒与沙僧拐去牢里见唐僧。至尊宝一行带着受伤的紫霞逃跑,牛魔王现身,将紫霞、唐僧、八戒等抓了回去,至尊宝自己则落下悬崖,被五百年前的菩提老祖转世“强盗大哥”所救。恍惚之中,至尊宝带着强盗大哥回到了水帘洞/盘丝洞,遇见了五百年前的白晶晶。
至尊宝陷入到爱的抉择之中,他不清楚自己是更爱白晶晶,还是更爱紫霞。对于至尊宝,对于白晶晶与紫霞,都必须穿越色相,认识自己的“心”。当至尊宝初遇白晶晶时,他还不懂得这个道理,执迷于各种打扮来吸引白晶晶。而紫霞与白晶晶在这层故事中先后施用法术钻进至尊宝的心里,紫霞面对至尊宝的“心”,发现至尊宝爱的是白晶晶,她留下了一滴眼泪;白晶晶面对至尊宝的“心”,发现至尊宝此时最爱的已经是紫霞,她发现了紫霞的眼泪,选择悄然离开。迷茫中的至尊宝,决意请五百年前的春十三娘,一剑挖出自己的心,他要确认自己的爱。
这无疑是《大话西游》的关节点之一,被春十三娘所*后,至尊宝豁然顿悟。在选择戴上紧箍咒成为孙悟空之前,他与观音有一段对话:
至尊宝:观音大士,我开始明白你说的话了,以前我看事物,是用肉眼去看,但是在我死去的那一刹那,我开始用心眼去看这个世界。所有的事物,真的可以看得前所未有的那么清楚。原来那个女孩子,在我的心里面留下了一滴眼泪,我完全可以感受到她当时是多么的伤心。
观音:尘世间的事,你不再留恋了吗?
至尊宝:没关系啦,生亦何哀,死亦何苦。
细读这段对话,至尊宝因“死”而破“色”,抛弃皮囊,进入“心”的世界。他大概还记得月光宝盒的咒语:般若波罗蜜。“般若”意味智慧,“波罗蜜”意味“到彼岸”。
月光宝盒在某种程度上其实空无一物(月光宝盒作为物件是一个无始无终的轮回,至尊宝从五百年前的紫霞那里得到的月光宝盒,却是五百年后的自己带给紫霞的),所谓时光穿梭,所谓“五百年前/五百年后”的分别,不过是种种色相,迷乱本心。至尊宝只有觉悟了“空”,才能真正成为“孙悟空”,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和《西游记》相似,《大话西游》也以《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为潜文本。不过,《西游记》重在收拾“心猿”的修心,孙悟空在很多时候比唐僧还“啰嗦”,多次提醒着唐僧勿忘《心经》;《大话西游》则更为虚空,生死、神魔、前世今生,以心观之,心无挂碍。
色即是空,成为或不成为孙悟空,又有什么分别?然而,对于顿悟后的“空空如也”,至尊宝与观音都不自觉地要注入意义。至尊宝齐生死,以“心眼”看世界,但第一眼看到的,依然是紫霞在心里留下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