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西游》的结尾,首先是上天的胜利:神的世界抹去了所有的反叛(紫霞死亡,青霞皈依;至尊宝死亡,孙悟空皈依),“取经”在继续,尽管已无意义。但在神的世界欣然欢庆中,孙悟空以坚韧的主体意志,抗拒着遗忘,抗拒着日常生活的麻醉,铭刻着爱的记忆踏上征途。承担着荒诞命运的孙悟空,在戏谑的表象下,有一种高贵的尊严,他是戴着紧箍咒的西西弗斯,是我们这个喜剧时代的悲剧英雄。
《大话西游》貌似架空了历史,但却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真正历史性的作品。在荒诞不经的表象下,《大话西游》忠实于自己的时代,而要准确地传达我们的时代,有赖叙述技法的重新发明。
在形式强度上,《大话西游》以复杂的四层架构,在三个小时内浓缩了1990年代青年的精神历程,构建了一个高度丰富的寓言结构。四层故事背后,是永恒的神的意志,以及永恒的荒诞。然而个体绝非毫无作为,以偶在的爱,人对抗着神意,在洪荒般的时间绵延中标识出自己的存在。最终,在时间的空洞化中,个体将历史意义从神的意志中收回到自身,《大话西游》既是个人在大历史中不得不屈从的故事,同时——尤其重要——更是神话般的个人诞生的故事。至尊宝成为抵抗孙悟空的孙悟空,成为神的桎梏中不屈服的自由意志的化身。
为什么《大话西游》打动了一代人?1990年代的我们,正是至尊宝与孙悟空的合体,跌跌撞撞地从叛逆到犬儒,从犬儒到虚无,承担着爱与命运的撕裂,承担着世界的荒诞。同时,一代人绝非随波逐流,在无法遗忘的记忆深处,有坚韧的执着;在反讽的面具下,“无”可以生“有”,“虚”然而不“空”。《大话西游》的出现,将一代人的情感结构形式化,这是一代人的历史出场时刻,必然要随之出现的作品。
如《大话西游》的主题曲《一生所爱》,“在世间,难逃避命运”,至尊宝是否总要成为孙悟空?《大话西游》上映几年之后的2000年,一个笔名今何在的青年在其启悟下写出了《悟空传》,宣告着真正有质量的中国网络文学的诞生,“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一代新人在铁铸的摇篮中长大成人,他们注定要跋涉漫长的征途,再一次造访远方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