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锁记的隐喻,金锁记最后一段赏析

首页 > 娱乐 > 作者:YD1662024-04-19 14:02:32

张爱玲手绘曹七巧

曹七巧身体里这种隐秘的饥渴得不到满足,又是二爷正房太太的身份把她钉在继承财产的位置上,使她也不敢轻易出轨,姜季泽虽然荒唐,毕竟还有道德底线,不敢在叔嫂关系上乱了伦理大纲。在这种极度压抑的环境下,曹七巧对姜季泽的感情由怨恨发展到报复,才会在财产分配上斤斤计较,欲置死地而后快。所以在大闹分家会上,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是曹七巧对季泽的所有财产锱铢必较,冷酷无情,似乎物质*压倒了一切,其实追求财产的背后恰恰是情欲的报复。*拾典读书

再接下来就是分家后姜季泽重访曹七巧,企图再续旧情,而曹七巧也不是没有过对新生活的向往,下面一段描写,被所有的评论家都津津乐道地做过分析:

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这些年了,她跟他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来还有今天!可不是,这半辈子已经完了——花一般的年纪已经过去了。人生就是这样的错综复杂,不讲理。当初她为什么嫁到姜家来?为了钱么?不是的,为了要遇见季泽,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泽相爱。她微微抬起脸来,季泽立在她跟前,两手合在她扇子上,面颊贴在她扇子上。他也老了十年了,然而人究竟还是那个人呵!他难道是哄她么?他想她的钱——她卖掉她的一生换来的几个钱?仅仅这一转念便使她暴怒起来。就算她错怪了他,他为她吃的苦抵得过她为他吃的苦么?好容易她死了心了,他又来撩拨她。她恨他。他还在看着她。他的眼睛——虽然隔了十年,人还是那个人呵!就算他是骗她的,迟一点儿发现不好么?即使明知是骗人的,他太会演戏了,也跟真的差不多罢?

这是一种血淋淋的灵魂自白。在曹七巧的*世界里,物质*与身体*展开了紧张搏斗,身体*一度也上升到了感情*,她竟然也用了“相爱”这个词,幻想自己踏进姜家豪门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爱,虽然她想到钱的时候也暴怒过,犹豫过,但终究妥协了,甚至为了这个男人她愿意做出钱财上的牺牲。但是,很不幸,在曹七巧进一步不动声色的试探中,她终于发现姜季泽完全是在欺骗她的感情,而且是蓄谋已久的欺骗!

难道还有比热恋中准备牺牲一切去爱的女人突然发现这个男人始终在欺骗她更加可怕的事情吗?曹七巧愤怒的爆发以及赶走季泽,不是为了捍卫财产,而是为了被欺骗的感情。失去了爱的痛苦远远超过了对财产的占有欲,是姜季泽的欺骗才使曹七巧全面崩溃,从此她失去了与现实社会环境接触的可能性,对什么人也不再信任,此时此刻,她穷得只剩下钱了。

爱的缺失比钱的缺失更可怕。爱情、性欲、男欢女爱,那是生命的元素,是与人的生命本质联系在一起的,爱的缺失会导致生命元素的缺失,生命就不完整不健康,没有爱的生命就是残废的生命、枯槁的生命;然而钱和物质只是在一小部分的意义上与生命发生关系,大部分是人生的元素,它只能决定人的日子过得好不好,缺失钱的人生也许不是好的人生,但并不影响生命本质的高尚与饱满,更不能决定人在精神上的追求和导向。

所以,曹七巧面对的不仅仅是金锁的桎梏,更残酷的是她即使想打碎金锁,仍然得不到真正的爱与异性的健康肉身。在这种地方特别能显现出张爱玲创作的现实主义力量,她不给生活留一点暖色,因为她本人也不怎么相信人间确有真爱。

所以在小说的后半部分,曹七巧并不是死死守住黄金的枷锁专与子女过不去,而是她无可奈何地被锁在黄金的枷锁里,忍受着欲火的煎熬——终于把她熬得形同厉鬼,转过身来害周围一切被她逮着的人。不幸的是,由于她把自己封闭在黄金的枷锁里,她周围的人只有自己的子女。张爱玲在这个人物身上完全抽去了作为母亲的元素,把她变作人不人鬼不鬼的恶魔典型。

曹七巧与儿子长白是什么关系呢?小说这样写道:

她眯缝着眼望着他,这些年来她的生命里只有这一个男人,只有他,她不怕他想她的钱——横竖钱都是他的。可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他这一个人还抵不了半个……现在,就连这半个人她也保留不住——他娶了亲。他是个瘦小白皙的年轻人,背有点驼,戴着金丝眼镜,有着工细的五官,时常茫然地微笑着,张着嘴,嘴里闪闪发着光的不知道是太多的唾沫水还是他的金牙。他敞着衣领,露出里面的珠羔里子和白小褂。七巧把一只脚搁在他肩膀上,不住地轻轻踢着他的脖子,低声道:“我把你这不孝的奴才!打几时起变得这么不孝了?

张爱玲的特点就是写作不避鄙俗,这样令人难堪的场面她都敢如实写出来,我们读了这个片段,面对这样的母子关系,能不感到恶心吗?接下来她就描写这对母子双双蜷缩在鸦片榻上的卑琐场面:

久已过了午夜了。长安早去睡了,长白打着烟泡,也前仰后合起来。七巧斟了杯浓茶给他,两人吃着蜜饯糖果,讨论着东邻西舍的隐私。七巧忽然含笑问道:“白哥儿你说,你媳妇儿好不好?”长白笑道:“这有什么可说的?”七巧道:“没有可批评的,想必是好的了?”长白笑着不做声。七巧道:“好,也有个怎么个好呀!”长白道:“谁说她好来着?”七巧道:“她不好?哪一点不好?说给一娘一听。”长白起初只是含糊对答,禁不起七巧再三盘问,只得吐露一二。旁边递茶递水的老妈子们都背过脸去笑得格格的,丫头们都掩着嘴忍着笑回避出去了。七巧又是咬牙,又是笑,又是喃喃咒骂,卸下烟斗来狠命磕里面的灰,敲得托托一片响。长白说溜了嘴,止不住要说下去,足足说了一夜。

第二天,长白说的那些媳妇的隐私都变成了七巧在牌桌上的闲话,这种难堪的侮辱间接导致了儿媳妇芝寿的死亡。当然不能说世界上不存在这样一种变态的母子关系,但在这种关系中的曹七巧已经丧失了母性,堕落成一个被性饥渴折磨得没脸没皮的女人。

金锁记的隐喻,金锁记最后一段赏析(5)

张爱玲手绘《金锁记》中的姜长安

如果说曹七巧与儿子长白之间畸形的母子关系,还是来源于封建大家庭里的种种龌龊生活真实,那么,曹七巧对女儿长安的态度就更加过分,更加刻毒。曹七巧用尽手段来破坏长安的婚姻,当然不是因为舍不得陪嫁,更不是舍不得女儿出嫁,曹七巧心里对儿女的(哪怕丝毫的?)爱早就荡然无存了。

我们从曹七巧几次诅咒长安的刻毒话语中,可以体会她的情绪复杂混乱,既是一个没落的老女人对时代潮流(男女自由交际)的抗拒,也有对姜家豪门的极度怨恨与快意复仇。但是这都不是最根本的理由,如果从生命形态而言,就是一个极度性饥渴的老女人不愿意看到自己眼前的儿女有正常婚姻生活。她无法理性地掌控自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情欲:一听到儿子与媳妇的隐私,就莫名兴奋,丑态百出;一听到女儿私下恋爱,心里就窜起无名之火,不择手段地进行破坏。在外人看来,曹七巧就是一个半疯状态的性变态者,但从内心来分析,正如张爱玲在小说的结尾时描写的一段话:

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青的时候有过滚圆的胳膊。就连出了嫁之后几年,镯子里也只塞得进一条洋绉手帕。十八九岁做姑娘的时候,高高挽起了大镶大滚的蓝夏布衫袖,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腕,上街买菜去。喜欢她的有肉店里的朝禄,她哥哥的结拜弟兄丁玉根,张少泉,还有沈裁缝的儿子。喜欢她,也许只是喜欢跟她开开玩笑,然而如果她挑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七巧挪了挪头底下的荷叶边小洋枕,凑上脸去揉擦了一下,那一面的一滴眼泪她就懒怠去揩拭,由它挂在腮上,渐渐自己干了。

这个从“滚圆的胳膊”到“骨瘦如柴的手臂”的比喻,夏志清教授赞扬为“读者读到这里,不免有毛发悚然之感”。依我的理解,这个比喻依然在通过曹七巧的身体变化暗示情欲对人的生命的摧残,由此才会引申出曹七巧弥留之际对她人生道路的反省,以及对人生另一种可能性的向往。张爱玲对这个麻油店女人作践挖苦够了以后,也隐隐约约地流露出一丝同情来。

金锁记的隐喻,金锁记最后一段赏析(6)

张爱玲

曹七巧无疑是现代文学史上的艺术典型之一,是个独一无二的人物。但是在曹七巧与她的儿女之间的敌对关系中,她失落了作为母亲最本质的元素——母性,正因为这种人性的缺失,使曹七巧性格变得黑暗愚昧,没有一丝暖意和亮点。我的朋友不愿演出这个角色是有理由的,作为一个演员,在她还没有找到“这一个”角色性格的内在种子的时候,放弃也是对艺术的严肃态度。她还对我说:“其实母亲的元素,本来是多少可以在曹七巧的自我折磨中起到一点挽救作用,可惜张爱玲不了解这一点,再坏的人,做了母亲,对子女也是有爱的。”

于是我想起了张爱玲的《小团圆》,即使对她自己的母亲,她也是充满了误解与偏见的。

金锁记的隐喻,金锁记最后一段赏析(7)

作者介绍: 陈思和,复旦大学中文系资深教授,2005年教育部聘为人文学科首批“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上海作协副主席。著有《中国新文学整体观》《新文学整体观续编》《陈思和自选集》,主编有《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等。

来源:凤凰网读书

金锁记的隐喻,金锁记最后一段赏析(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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