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被抢救回来后,沈从文突然地就想开了。或许,也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死,才能参透生命的本质吧。
这之后不久的8月,沈从文“转业”:他离开了北大国文系的教职转而进入了北平历史博物馆任职。
此处的北平历史博物馆正是今天中国国家博物馆的前身。沈从文当时被分配到了博物馆陈列部内容组工作,他的日常工作是负责打杂。
有时候,他在库房清点登记馆藏文物,有时候,他编写文物说明,有时候,他也要抄写文物卡片。
这份工作对于沈从文来说并不陌生,他以前就有收藏古董文物的习惯。沈从文小姨子张充和在缅怀沈从文的文章《三姐夫沈二哥》中记述说:
“1947年她和姐姐、姐夫相见于北平的时候,他们在中老胡同的住处堆满了书箱漆盒、青花瓷器还有大量宋明旧纸。他自家放不下了,就动员我买这个、买那个。”
因着这个习惯,张兆和还曾与他有过争执,妻子不明白既然生活都难以为继了,为何还要去“附庸风雅”搞文物收藏。
当时的张兆和不懂,沈从文实际在以一种她不懂的方式“抢救”文物。没错,沈从文收藏文物不为虚荣,也不为谋利,这点从他后来将自己半生收藏文物全部捐赠给国家便可见一斑。
进入博物馆工作后,沈从文还主动承担起了讲解工作。昔日的大学教授、大文豪替百姓讲解文物,这样的事,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上世纪中叶。
沈从文主动承当这项额外的工作,是因为这可以让他更多地与外界沟通交流,同时,他觉得自己在文物研究方面根基薄弱,而讲解和研究结合的方式,可以帮助他更快的发现问题并将知识融会贯通。
从沈从文迫切希望“沟通”、“交流”这点可以看出,他是寂寞的,在这个新的领域里同事们并不待见他,他们始终觉得沈从文是到这里来避是非的,并非真的来“工作”。
而从另一方面来讲,他们觉得半道出家的沈从文压根儿就不懂文物,顶多只能算是票友。与此同时,文坛的人也越发冷落沈从文,随着他作品的被批判、被禁,他们觉得他已经和文坛没有任何关系了。
从踏进博物馆那刻起,沈从文被边缘化的后半生便已注定。后来,沈从文当时的同事杨文和在谈起沈从文时说:
“馆里有一段时间对沈先生不好,沈先生情绪低落。沈先生要什么不给什么……我曾听一位副馆长说:‘沈从文,哼,鸳鸯蝴蝶派!’”
在被边缘化的日子里,沈从文每日在送走参观百姓后独自站在午门城头上,看暮色四合的北京城风光。对于这段岁月,沈从文自己曾在给友人的信中这样写道:
“……明白我生命实完全的单独。就此也学习一大课历史,一个平凡的人在不平凡时代中的历史。很有意义。因为明白生命的隔绝,理解之无可望……”
后来,后生陈徒手在一篇名为《午门城下的沈从文》写到:
“一方面是高大建筑对人的压迫和威慑,另一方面,又是沈从文孤寂落寞的身影。”
孤独寂寞对于弱者而言是孤独寂寞,可对于强者而言,却恰是创作奇迹的助力,而已。
关于人在面临困境时,是选择生存与毁灭的问题,沈从文给出了答案,他选择了生存。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年过半百的的沈从文开始寻求突破。他耐着寂寞和孤独努力做着手头的事,他想在这个岗位上将工作变成“第二事业”。
为了更好地研究文物,本就有基础的沈从文开始发大力,这也是他能熬过那段艰难岁月的关键。没有自己的办公室,沈从文就将博物馆文物库房作为自己长期的研究处所。
冬天,库房为了防火禁止生火和通电,所以库内气温经常在零下十几摄氏度。但就是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环境下,沈从文也依旧忘我地工作着。
为了对照古代服饰,沈从文就翻阅了成百上千本文献书籍,光卡片就记了几十个抽屉,他将历朝历代服饰材料、式样、纹饰等等都摸得一清二楚。后来,他还著有《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对待服饰是如此,对待玉器、青铜、足简、漆器、绘画、纸张他也是如此。
值得一提的是,沈从文研究文物专挑“杂文物”而非“大文物”入手,之所以如此,大约与他从事文学写作时倾向于关注普通人情感时一脉相承的,沈从文《边城》里的主人公翠翠就是极其普通的湘西姑娘。
但恰也因为沈从文研究文物之“杂”等因素,他在文物界始终被低估着。在业界眼里,他始终被视为文物界“票友”一般的存在。
沈从文对杂文物的研究和收集一直未得到博物馆的重视,1957年,沈从文发表了一篇名为《从文物来谈谈古代人的胡子问题》的文章。文章一出,业界哗然,批评者说:
“在崭新的年代里不应该研究胡子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是把学术带入歧途。”
可分外让批评者打脸的的是,后来新疆乌鲁木齐附近的盐湖元墓得以准确断代,就是根据沈从文研究的历代胡子式样。
沈从文的这种“小题大做”的胡子研究,终于体现了价值。
在沈从文所写的《“瓟斝”和“点犀”》里他还结合故宫所藏文物,考证了《红楼梦》里“贾宝玉品茶栊翠庵”中,妙玉招待宝钗和黛玉时所用两只茶具“瓟斝”和“点犀”的名称和内涵,解释了文字的机锋和文物之暗喻的双重奥义。
此外,沈从文的研究成果还曾在多个古墓出土时得到了准确应用。近年,沈从文在文物界的研究成果终于慢慢得到了了业界的认可。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前半生,沈从文是‘水边的抒情诗人’,他用笔涂抹了一条河的故事。而后半生里,他则在现实的水浪里,用一件件文物汇合成了历史文化的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