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第一次读阿来先生的小说《尘埃落定》。那段时间温度都在零下，河面上从早到晚结着厚厚的冰，冬日正午的阳光好像还不及夏日傍晚的夕阳，但给人带来的却是全新的气象。于是，在很多个冬日的中午，我和这本书在晴冷冷的午后徜徉，和阿来先生一起回到藏族麦其家族的谷地，回到他被边缘化的童年世界，回到爱得热切恨得清醒的尘埃旧梦。
远古的回响
阿来坦言，他创作这本书与儿时的藏族生活有着难解难分的关联，不论是《尘埃落定》营造的世界，还是塑造的人物，都有浓郁的藏族气息，尤为动人的还有它特定的时空安排和深邃的思维架构。其实，麦其家族的盛衰荣辱和不断变化的时代牵连在一起，不过由于其中的人们习惯了那种即使变化无常也冥冥中自有宿命的命运，所以麦其家族无论多么强大，多么渴求永生，终归会遭受挫败。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一个悲剧。这个悲剧不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而是把传统的东西打破。谁也无法评判好与坏，对与错，甚至和书中的"傻儿子"一样，明明异常清醒，但时常被引入未知的梦境，充满了满满的无力感，仿佛整个身心都不属于你，你就要被整个世界遗忘，然后坠入深不可测的谷地。但《尘埃落定》又算不上是一个悲剧，至少书中还有心灵澄澈的少年，还有大胆热烈的姑娘，还有一种包围着麦其家族的信仰。这种信仰或许源自辉煌的过去，或许早已镌刻在麦其家的每个人心中，像一种飘渺而有力的回响，来自远古，象征着神秘的力量牵引着这个家族，在所有无论是平静还是不平静的岁月生存下来。在这个梦里，我们看到了历史的痕迹，看到了祖先的征途，看到了原始的生命律动。
情感的涌动
《尘埃落定》首次出版于1998年，距今整整20个年头。因为太过喜欢，我特意去查阅了阿来先生的博客，想了解阿来眼中的《尘埃落定》。原来早在2013年，阿来先生已经在博客上谈过这本书，当时是《尘埃落定》出版15周年。他并没有讲述这本书如何如何地轰动，创作经过如何如何地特别，整个寄语和《尘埃落定》的风格很像，平静中涌动着炽热的情感，饱满，纯粹，不知不觉将你吸引。末尾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像我这样的写作者所能保证的，只是在这一本书的写作过程中，将尽我所能倾尽所有的力量，无论是对作品外在形式优雅美感的追求，还是内在的对于人生与社会的探询，都会本着向善的渴望，往着求美与求真的方向作自己最大的努力。"实际上，以阿来呈现给我们的艺术享受与精神启迪来看，他已经实现了创作的意义，也始终铭记着自己的初衷。越来越多的读者喜欢这本书，喜欢这本书蕴含的情感，喜欢那个无人问津的"傻儿子"，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这本书给我们打开了一个重新看待世界变化，看待时代发展，看待情感流向的视角。大多数时候，在成长的某个阶段，我们格外渴望亲情、爱情、友情，于是我们去追寻，试图拿出实实在在的行动去捍卫所谓"拥有"的东西。然后我们发现，失败还是无可避免地到来了。这种失败，又不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而是没有人相信你的努力，没有人相信你的梦想，是他人定义的失败。在这个时候，我们唯一能做和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坚持。大可不必担忧更加糟糕的情形，担忧只会加剧内心的恐惧与失败的可能，而坚持却可能成为扭转局势的密钥。心中始终涌动着向往的情感，向往光明，向往希望，希望美好。这种情感有时很强烈，有时很微弱，微弱到甚至快要熄灭了。但只要还有一点点光亮，就会有更大或者更小的光亮和你相拥，因为情感可以跨越万水千山，引领一个个坚持不懈的人们相知相遇，凝聚成一股股跳跃的力量，走出失败的恶性循环。
生命的叩问
在我看来，这本书最有魅力的地方，不仅仅是它给予我们的力量，还有我们在阅读过程中，从被动到主动地走出熟悉的生活圈，打破既定的规则，看着一粒小小的尘埃在幽暗的宿命论中飘荡，浮沉，落落到一个个陌生的归属地。2018年6月，阿来先生被中央电视台《朗读者》节目邀请，谈的就是《尘埃落定》这本书。他说，"《尘埃落定》这个书名本身就包括了等待的涵义，是对心灵与精神的建设"。是的，我觉得"等待"这个词有一种积极的力量， "等待"不完全是静态的，等待需要异常坚定的勇气，滚烫的热血，一次次希望与失望的纠缠与争斗，怎么能说等待就是毫不费力的事呢？这未免太过片面，或许等待的那个人都未曾相信那想象的结果。当然，阿来先生在《尘埃落定》这本书中，还有许许多多的有意味的问询，关于亲情、爱情、友情，关于命运的轮回，关于一些无关风雅的童稚想法。这里面与他个人的求学之路有关，与他个人的文学坚守有关，与一切热爱生命、铭记初心的人们有关。每一次问询，都蕴蓄着全部的生命张力；每一次讲述，都积淀着深沉的情感体验；每一次思考，都启示着浩渺的心灵世界。这本书就像一条生命的河，不论平静还是波澜，其实都在流淌，是逝去的光阴，也是追求的未来。
事实上，很多读过这部小说的读者都忍不住发问，小说写于1994年，那为什么隔了四年才出版呢？没有市场，这的确算得上是一个残酷而又颇有说服力的原因。幸运的是，199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该书，阿来也渐渐为读者所知。这也许就是艺术的魅力，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都将属于优秀的作家作品。我想阿来先生肯定有千千万万个读者，不同的境遇，不同的心情，但只要触及这梦，仿佛都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再吸引，不由自主地想去探寻人生的宿命，想回到那古老而悠远的国度。"尘埃落定"是一个梦，是一段悠悠岁月，是一封远方来信，随着时间的洗礼，愈发清晰，慢慢唤醒骨肉里的回忆，将那迷醉的往事深深印在我们心底，翻飞，降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