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入学初:朴素的衣着,明媚的阳光。
钱志熙(乐清人):记得齐白石有一幅别致的仕女图。画中仕女是从外面来到京城,憔悴于旅间。上有一题诗,记不全,大略是说:十里停车风又作,慈母亲手做的衣裳,来到京城不堪穿着了。这幅画,应该是白石老人的自我寄托。
想起当年上大学,父母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穿什么衣服!农村里的人,平时穿着简朴,早先还常穿打补丁的,但出门总要穿得像样,何况去省城上大学。于是做一套新衣服。虽是崭新,但那款式,但料子,想都是不合时的吧!因为都市里自有一种着衣的时尚。自己这身农村人出门的新衣服,在父母的意思中算是郑重的了,却一点都不合。所以看到白石老人的那首题画诗,就会想起当年的事。
第一学期上学就晚,很快就天冷,去城里官巷口那一带的店里买一件军绿色棉祆,自觉暖和也不难看。可有一天在文二街一店里偶照到镜,原来这样臃累呀!尤其把背衬得驼了!又是一场自惭形秽!大概总要到深谙嵇中散(嵇康)“土木形骸”的道理,才完全不顾穿什么了!怎么穿?妻子有时要张罗,还常嘴硬,说些没道理的话,比如:人难道是用来穿衣服的吗?我怎么穿都行呀!其实也明白穿衣戴裳,还是重要的。俗话说“十里衣衫五里财”。
许贺龙(东阳人):上大学前,我长年穿东阳土布衣裳,是母亲手工纺织,请裁缝老师来家做的,既结实也耐脏。热天穿土布单衣,随着天气变冷,再一层层添加打了补丁的旧土布衣服。只有过年时,会买一块军绿色的洋布做罩衫,套在厚棉袄外,外出拜年时穿着,过完年不久就被母亲收起来了,留着下次过节再穿,如果小了就给弟弟穿。
考上大学后,父母把家里的布票都拿出来,去供销社扯回几块布,请裁缝老师来家,专门给我做了几套衣服,让弟弟妹妹十分眼红。上大学时,除了那几套新衣服,我还是挑了一套没有补丁的土布衣裤当卫衣、卫裤穿。还有一个大大的东阳土布床单,一直陪伴我读完四年大学。
我生平第一次到商场买衣服,是在大二那年,我在“解百”商场看中了一件当时流行的藏青色中山装,腼腆地让售货员拿衣服给我试穿。从未有买衣服经验的我,没有解开衣服扣子就直接就往头上套,被售货员一顿训斥。我红着脸分辩:我就要这件了!从此这件衣服就成了我大学期间的“当家衣”。拍毕业照时穿的就是它![呲牙]。
任平:土布衣服其实很好的,吸汗,软,也随意。现在还专门设法买呢。家里有几件土布衣服,是外婆纺线自织的布,还用靛蓝染成蓝花。现在都是“非遗”了。[鼓掌][强]。
魏丁:不洗衣服的习惯,是土纺布不耐水洗,多搓洗几次,容易坏,松线脱线。
曹布拉(杭州人):现在的人可能很难相信,我的青少年时代,是以穿旧衣破衣为荣的。
一来是因当时的中国人确已穷到极致了,杭州城区的人家,人均月收入能达到20元的,就已算小康家庭。中小学每个班级里拿助学金的学生少说有七八个,甚至还有一些同学连每学期四五元的代管费也无力按时交纳,要老师催促好多次。
二来那时什么东西都要凭票证购买,加上大多家庭是多子女,即使有余钱置新衣,也未必能有足够的布票。
三来那时十分强调“革命化”,所有人都要“艰苦朴素”,如果衣裤上没有几个补丁,如何能体现出来?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穿旧衣、破衣是十分正常的。我也曾干过把偶尔得到的新衣死命洗旧、在好好的裤子双膝处打两个布丁的事。只有穿上了旧衣、破衣,心理上才有了某种安全感。
正因如此,我上大学报到那天,就是穿了一件领子起毛、皱巴巴的长袖衬衫,足上是一双塑料的水田鞋。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的衣着打扮,应该很像是进城卖菜的四季青公社的菜农。我的姐夫则恭维我像一个“大队干部”。但确实也没有家人告诫我,在报到日该换一身稍微像样一点的行头。
我从小养成的这个穿衣习惯,一直未能改变。有一天我翻出一张大学时代在照相馆拍的证件照,那上面我穿的是一件藏青色卡其中山装,衣领上居然有很明显的一块大补丁。
我不知道那时同学们如何看待我的衣着,只记得因此而得到了来自辅导员的表扬,那天她是要批评我在某些事上没有跟她保持一致而找我谈话,一上来先说的是好话:你还是很朴素的,这一优点很突出。但是……
我是平生第一次被一位大不了我几岁的年轻女老师表扬为“朴素”,感到甚是刺耳,印象十分深刻,念兹在兹,至今未忘。
董小军:@曹布拉 我记得大哥曾发表过一个中篇小说《寒士》,其中写到类似细节,不知是否记错。[玫瑰]。
曹布拉:@ 牧野 是的。惭愧惭愧。
任平:@曹布拉 这一段写衣着很有时代气息。[强]。
郑广宣:布拉兄写得很实在。确实,那个年月,有不少人用自己的行动,尽可能接近于社会底层的人们。但对于真正处于社会底层的人来说,却是想尽可能往上靠,一个重要的、也是看得见的方面,就是在衣着上能更城里一点。[强][强]。
朱承君:把新裤子做旧做破的时尚,原来始于布拉哥。@曹布拉
曹布拉:@朱承君 我也是向别人学习的。[偷笑]。
魏丁:温州李涛当年说一个顺口溜:“大干部,小干部,没吃没喝村干部。前边是日本,后边是尿素。”——村干部穿着日本化肥袋子改造的裤子。
凌凌(黄岩人):几乎与尿素袋做裤子同一时期吧,女裤的裁剪方式也改变了,本来男女裤都有前片后片之分,也就是量体裁衣,讲究合体也讲究行动的舒适,但女裤剪裁那个时期变成前后两片一样,这样做起来的裤子正反两面都可以穿,为了实用,还把裤子的左右两侧也做成一正一反,这样保证任何一面都有一个裤袋。这样的女裤,保证了最大程度的物尽其用,但也最大程度上忽略了美感和舒适度。
任平(杭州人):以前当工人,穿得最多的是中山装和青年装。令我惊讶的是,初进杭大,我代表新生发言,穿的什么衣服已不记得了,最近竟还有人在微信中提到我那天穿的什么衣服,什么颜色。——中山装,颜色是蓝的!
杜文庆(上虞人):并非当兵出身的黄长江,穿着姐夫送给的军装上大学,挺符合那个时代的特色的。那时乡下人进城,而且是上大学,穿着军装既不显土气,又不见得洋气,还显得积极向上,用当今的说法是比较阳光。即便是现在的乡下,依然有一些村干部,爱穿老式的军装或过时的警服。既能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又不至于太出格、太时尚,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且用无声的语言告诉人们:俺是有背景的!
关于衣着,俺印象最深的是,那时时兴戴“假衬衫领头”。许多人,包括俺们学生,用雪白的领头连接在衬衫上方。脏了洗一洗,晒干、晾干了再接上。因而,衬衫旧一点甚至破一点没关系。接上雪白的领头,给人感觉,仿佛穿了一件档次很高的衬衫。——如今的年轻人,如果听俺们津津乐道当年穿着假衬衫领头的故事,应该是像听天方夜谭了吧?[捂脸]。
吴朝骞:@杜文庆 这么复杂,什么“假衬衫领头”,就叫“假领”!
杜文庆:嗯,可以简化为“假领头”。但这个假领头,只跟衬衫相关,只出现在衬衫上。
吴朝骞:@杜文庆 我后来上班时候都穿过,哪像现在这么多衬衫!
郑广宣:就是。属于可以“以假为名”而行于世的三件物品之一,另两件是假发、假牙。
任平:“假领”,不要误为“假*”![发怒]。
吴朝骞:@任平 极是极是!
(黄仕忠在旁边默默听着,想起那时有一个话剧,就叫做《假如我是真的》……)
郑广宣:@杜文庆 恰恰不是这样。这个假领是不穿衬衫时套的,应该是在棉毛衫外套一个假领,没穿衬衫而有衬衫的意思。其功用是保护外衣领子不被沾污。
吴朝骞:@杜文庆 有衬衫的不带假领!没衬衫的才带假领!
魏丁:@西湖老农 文庆弄错了,主要是他工作以后就发制式的衬衫,没有穿戴假领头的必要了。
杜文庆:@西湖老农 @吴朝骞 对,你们的回忆弥补了俺的空白。俺刚才左思右想,“假领”怎么接到衬衫上去呢?[偷笑]。
郑广宣:@杜文庆 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偷笑]。
杜文庆:说到制式服装,俺的下铺,即“赵同志”的儿子建中兄,经常穿白色海军蓝的警服,连同大头皮鞋,当年真是羡煞我也!
赵建中:哈哈,上铺好!@杜文庆
吴朝骞:老杜不够时髦,当时时髦物件你不甚了了!
杜文庆:@吴朝骞 当时时髦物件是啥?[笑脸]。
吴朝骞:假领是其中之一。
任平:还有“毛线领圈”,常用啊。
杜文庆:毛线领圈?俺委实不知。[偷笑]。
郑广宣:毛线领圈、开司米领圈,都是假领的一种。功用同上。
黄仕忠:我也只知道有“假领”,买来穿过,却不知道还有两“圈”这样的好东西,不然也可以装作我有高领毛衣了。
杜文庆:@吴朝骞 @魏丁 对的,参加工作后也戴过一段时间假领。这样说来,假领应当是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止于八十年代。
陈建新(杭州人):戴假领的事,其实在杭州1972年就流行起来,我是1973年买了两个不同颜色的假领,一个是白色的,一个是湖蓝色的,都是用的确良布料做的,比较牢固,替换着穿,仿佛有两件衬衫。其实我是很厌烦穿衬衫的,穿一次就要洗。现在儿子发的衬衫给了我好几套,我都闲置着不穿。[偷笑]。
曹布拉(曾在黑龙江插队做知青):我插队的村里,确实有穷到两口子只有一条裤子的人家。有次有个农民下地干活时穿了条大红色的裤子。我感到很奇怪,问他何以穿这样怪异的裤子?他答说,家里就这么一条,老婆不下地,就让他穿了。
那时东北农村人一家老小睡觉时都赤条条不着一缕。问为何如此,答曰:省布。盖因炕上有炕席,翻身时免不了要磨擦,久之易磨损衣布。
杜文庆:@曹布拉 那个年代睡觉时赤条条的,不只是东北人,还有俺的同室难友M同学。他晚间睡觉喜欢脱得精光精光的。不过,少儿不宜,具体不再展开。[偷笑]。他睡觉时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无论睡得多深沉,双眼必定开着。
陈建新:最多光膀子,不要夸张!
一年级时七组同学的衣着。
吴朝骞(温州人):亏得仕忠兄又鼓捣出衣服篇,给了我回忆的空间。感觉“记忆派”完全输给“日记派”。我突然想起了大学时穿了四年的米黄色的“的卡”中山装。这件衣服很有年代感。其时的确良是最时兴的布料,的卡则是升级版,很紧俏。还是通过百货公司工作的同学开后门买的。当时“的卡”价格高于卡其布,属紧俏品和高级货,属高消费。我第一次美美穿着“的卡”中山装,颇有炫耀之意,但被人说是“卡其”。于是我用一根火柴点燃一小块布头,试图证明是的卡布,没有想到一点就着,燃着的“的卡”直接粘在右手中指,甩也甩不开,起了一个大泡,至今疤痕犹在。——我用血和火检验了这块的卡。
岑宝康(宁波人):约大二时,早年迁居香港的邻居,送我一件橘黄色T恤衫和一条咖啡色条子裤。我穿着总觉得不自在,便跑到松木场,在地摊上扯了一块藏青色涤纶布,又叫旁边的裁缝当场成裤。总共花了6元钱。看来我早已把自己定位为乡下人。[汗]。
杜文庆:赴杭报到前一天晚上,近在邻村的几位姐姐都来了,手里拎着烧饼之类的“路彩”。她们在母亲的指挥下,七手八脚地帮我整理衣服,一件件装入箱子,仿佛为出嫁的姑娘整理嫁妆。小姐姐还手把手教我怎样折叠衬衣和裤子,以至于多年以后,每每折叠衣服时,我就会想起那个秋天的夜晚。
朱晓萍(杭州人):入学那天穿的衣服倒是有印象,因为前一天正好有个插队时的朋友来找我一起去照相馆拍照,第二天就是穿着同一件浅色的两用衫去杭大参加开学典礼。记得还有一件深蓝色衣服,在兵工厂当学徒工时买的。
虞卓娅(岱山人):我上大学时有一件黄军装和一件蓝军装,都是我妈做的,蓝军装是双排扣,比黄色那件稍微新一点。裤子更旧,已打过补丁。
七九年初夏的一天,我和金红上街,看到有人在商店门口用绳子串起很多塑料凉鞋在卖,米白色,式样简单但不难看,一元五角一双,我俩就各买了一双。这双凉鞋质量特别好,我年年穿,一直穿到八七年。因为八七年我学生李亚儿毕业,离校时送我一双蓝色塑料鞋,还强调说“赶紧把那双旧的扔了”,不许我再穿。
这是我和沈澜(右)在本部校区,穿的都是旧军装。
大学时沈澜送我一件的卡两用衫,米色的,孟丽珍送我一件棉布短袖衬衣,米黄色底子印着棕红色的兰草一样的图案,我都很喜欢。
这是沈澜送我的“的卡”,是我大三、大四最好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