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赶紧着呀,都说日本人会放狼狗掏人心吃。他又是那个脾气,你要去晚了,他可就没命啦!”
侵略时的日本人比狼狗更凶残,程蝶衣在日本人占领的大院里,也是恶犬满院,其吠惶然。其时列队跑步的日本军人、哀嚎的妇孺老幼青年男女、耀得睁不开眼的车灯强光、*戮成排民众的枪声,战争的凶残和恐怖,方才刺入程蝶衣的脑海。
“你给日本人唱了吗?”
“有个叫青木的,他是懂戏的。”
段小楼一巴掌打在程蝶衣脸上。程蝶衣此时先虑及的不是国仇族恨,他眼里第一位的是京剧艺术。
3、内战时期
“各位老总,这戏园子里头,没有用手电筒晃人的规矩,连日本人也没这么闹过,大伙儿都是来听戏的,请回座上去吧。”
“说得好,回去。可是有一样,替日本人叫好成不成?!”
“不成!”
“打!”
国民党流氓官兵的伪君子行径,大闹戏场,以致菊仙流产。
“堂会我去了,我也恨日本人。可是他们没有打我。”
“被告人程蝶衣,你有义务和权利用事实,来证明你清白的人格,你再仔细的回忆一下,再做一次陈述。”
“青木要是活着,京戏就传到日本国去了。你们*了我吧!”
有道是戏子无情,程蝶衣却最是有情。不仅对戏有情,也对真实有义。
判决生死的法庭,法官已被袁四爷打通关系想要助他脱困。程蝶衣却只牵挂京剧艺术的传承,宁求一死也不说诳言(诋毁日本人,为自己开脱)。官场亨达的袁四爷、商场圆融的那坤、看戏时惺惺作态的国民党官兵、疯狂害人的红卫兵、被逼恶言的段小楼,这些真小人、伪君子或被时代裹挟强暴的凡人,都反衬了程蝶衣“真戏子”的节操和无奈。
时代流驶的汹涌浪潮里,最有情有义的却是个一心追求艺术的旦角伶人,剧设本身就很戏剧化。
新的统治权建立时,总有对庆典的需求。程蝶衣作为伶人起到的作用与日本人攻占北平时的其实类似。因戏生祸,亦因戏免祸。
此中最令我感动的是,程蝶衣的民族主义仇恨的不在场。正值反日情绪最为激烈的时候,蝶衣发现了日本军官里有个真正懂戏曲的人,一直到最后,他也没后悔给日本军官唱过戏,而是痛恨那个军官死得太早,没能将京剧带到日本。
这放在其时语境下,是对文化的不分国籍的宏大包容,历史的来路很长,若希望去路也很长,我们需要骨气,也需要包容。
4、建国时期
“共产党来了,也得听戏不是?新君临朝,江山易主,庆典能少得了您二位吗?不能够!咱们就等着点新票子吧。”
那坤一语点出了历史轮转中的共性,戏子总是要为胜利者歌唱。可他料错了新时代的统治者,是欲建立全新的单一化的意识形态,湮灭旧艺术,推翻旧礼制。
“您要有袁四爷那谱那行,甭管哪朝哪代,人家永远是爷,咱们不行!”
那坤同样料错了袁世卿的命运,新时代的意识形态将要发生重大变化。
“抽一根……抽一盒。”
潦落街头卖烟的张公公,他所象征的清王朝已作为旧时代崩灭殆尽。
“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有劳妃子。”
“如此妾妃献丑了。”
拍《霸王别姬》时,程蝶衣因抽大烟伤了咽喉,唱至破音。段小楼也料错了台下军队的反应,不起哄不打闹,反而唱起军歌。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意识形态政治化同一化,新时代的军人与旧时代不同,利弊皆有。
“京剧讲究的是个情境,唱、念、做、打,都是在这个情境里面。穿这一身往布景跟前一站,玩艺再好也不对头了,我就怕,这么一弄,就不是京戏了。……京戏是什么?就是八个字,‘无声不歌,无动不舞’,得好看,美。”
坚持行头和布景组成的情境、声音和身段传达的美,程蝶衣不接受时代的裹挟,始终追求京剧的艺术美,匠心坚定。但新时代对京剧艺术家的苦难和迫害在红卫兵们的质疑声中已埋下伏笔。
“外边要下雨了,给你伞,接着。”
菊仙提醒段小楼,时代在变化,让他在时代的潮流中低头自保。亦是女性对男性的柔情,提醒他有“家”。
“你也不出来看看,这世上的戏都唱到哪一出了?小豆子,你就听师哥一句,服个软,那还不是我的霸王,你的虞姬呀。”
“虞姬为何要死?”
“蝶衣,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呀,可那是戏!”
虞姬为何而死?为忠贞而死。程蝶衣发问的意指是,师哥所说的霸王和虞姬,是假的霸王和虞姬。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世道上的戏变了,程蝶衣却不愿与之妥协相歌,烧去戏服以明志。
蝶衣第一次烧衣服,祭奠的是母亲的离去,第二次烧衣服,祭奠的是时代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