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中,尝(曾)例召至京师;又偕(一同)出(遣出)为刺史,而子厚得(得任)柳州。既至(已到任),叹曰:“是(此地)岂不足(不值得)为政邪?”因(按,依)其土俗,为(为之)设教禁(教谕禁令),州人顺赖(顺从信赖)。
译:
元和年间,曾照例召至京城,又偕同他人遣出为刺史,而子厚得任柳州刺史。已到任,感慨道:“此地难道不值得为政吗?”按照当地习俗,为民众设制教谕禁令,全州人都顺从信赖。
其俗以男女(儿女)质抵押钱(为抵押向人借钱),约不时赎(不按时赎回),子(子金,即利息)本(本金)相侔(móu相等),则没(没收)为奴婢。
译:
当地习俗以儿女为抵押向人借钱,约定若不按时赎回,利息与本金相等时,则没收人质为奴婢。
子厚与(与之)设方计(没计方法计策),悉令(皆令之)赎归。其尤(特别)贫力(贫穷乏力)不能者(不能赎回的),令书其佣(佣金,工钱),足相当(足够相抵),则使归(使之归)其质。
译:
子厚给借债者设计方法计策,都让他们(把子女)赎了回来。其中特别贫穷乏力不能赎回的,令债主记下他们的佣金,(押金与佣金)足够相抵,则让债主归还那个人质。
观察使下(下达,传达,发布)其法于他州,比(接近)一岁,免而归者且(将近)千人。衡湘以南为(考)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指点)为文词(写文章)者,悉有法度可观。
译:
观察使下达这个办法于其他的州,将近一年,解免而归家者近千人。衡山、湘水以南考进士的人,都以子厚为师。其中经承子厚口授指点写文章的人,都有章法可以观赏。
其(指子厚)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遣放)中,当诣(前往)播州。
译:
子厚被召至京城而再次做了柳州刺史,中山人刘梦得禹锡也在遣放之中,应当前往播州。
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谓母亲健在),吾不忍梦得之穷(困窘),无辞以白(表白,告知)其大人(父母。此指刘禹锡之母);且万无(万万没有,绝对没有)母子俱往(同去)理。”
译:
子厚流泪说:“播州不是人住的地方,而梦得母亲健在,我不忍(看到)梦得的困境,无言以此告知他的母亲,而且也绝对没有母子同去之理。”
请于朝,将拜疏(呈递奏章,上疏),愿以柳易(交换)播,虽重(再)得罪(获罪),死不恨(憾)。遇(恰遇)有以梦得事白上(禀告皇上)者,梦得于是改刺(改任刺史)连州。呜呼!士穷乃见(显现)节义(节气道义)。
译:
(子厚)请求于朝廷,将呈递奏章,愿以柳州交换播州,即使再次获罪,死而无憾。恰遇有把梦得的情况禀告皇上的人,梦得于是改任连州刺史。唉!士子到困境才显现出气节道义。
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诩诩(xǔ夸大讨好)强笑语,以相取下(而相互采取谦下之态),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背叛),真若可信;
译:
如今,(人们)平时居住在里巷互相慕悦,酒宴游戏中相互追逐,虚夸讨好强作言笑,而相互采取谦下之态,握手寒喧掏出肝肺相示,指天望日痛哭流涕,发誓生死不相背叛,真的好像可以相信。
一旦临(面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接近,相同),反眼(翻眼,翻脸)若不相识。落陷穽(阱),不一引手(伸一下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于此)者,皆是(这样)也。
译:
一旦面临小利害,仅如毛发相比,则翻脸好像不相认识。落入陷阱,不肯伸一下手相救,反而挤下他,又落下石头于井中的,(到处)都是这样的人啊!
此宜禽兽夷狄(指外族的野蛮之人)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风尚),亦可以(因此)少(稍)愧矣。
译:
这应是禽兽野蛮人所不忍*,而那些人自视以为得计。听闻子厚之风尚,也该因此稍微惭愧了。
子厚前时(以前,当初)少年,勇于为人(这里是助人之意),不自贵重顾籍(珍重顾惜),谓(认为)功业可立就(成),故坐(因他人获罪而受牵连)废退(废弃贬退)。
译:
子厚当初年轻,勇于助人,不自己珍重顾惜,以为功业可以立刻成就,因此受牵连被废退。
既退,又无相知(相互知心)有气力得位(地位)者推挽(推举提携),故卒(最终)死于穷裔(边,边远之地)。材(才)不为世用,道(指抱负、理想、主张)不行(施行)于时也。
译:
已贬退,又没有互相知心、有力量、有地位的人推举提携,所以最终死于穷困边远之地,才华不为世间所用,理想不能施行于当时。
使(假使)子厚在台省(御史台和尚书省)时,自持(束持)其身(自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自然)不斥(贬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保举)之,且(将)必复用(再被任用)不穷(穷困)。
译:
假使子厚在御史台和尚书省时,(能)自我束持自己,已能像做司马、刺史时一样,也自然不会被贬斥。贬斥时,有人力能保举他,将一定再被任用(而)不窘困。
然子厚斥(贬斥)不久,穷不极(窘困未到极点),虽有出(超)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自己努力),以致必传于后(后世)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指想像的官位)易此(指现实的文学成就),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译:
然而(若)子厚贬斥不长久,窘困未达到极点,即使(才能)有超于常人,他的文学辞章,一定不能自己努力,以致于如今天这样一定流传于后世,这是毫无疑问的。即使让子厚得到了他所希望的东西,做高官于一时,用想像中高官换取现在的文学成就,哪个得哪个失?必有能辨别它的人。
子厚以(在)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终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万年县)先人墓侧。
译:
子厚在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去世,终年四十七岁。在元和十五年七月一日,归葬万年县祖先的墓旁。
子厚有子男(儿子)二人:长曰周六,始(才)四岁;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女儿)二人,皆幼。其(指子厚)得归葬(回乡安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
译:
子厚有儿子两个,长子名叫周六,才四岁;次子名叫周七,子厚死后才出生。女儿两个,都还幼小。子厚得以回乡安葬,费用都出自观察使河东人裴行立先生。
行立有节概(节操气概),重然诺(信用),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指裴行立)力。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
译:
裴行立有气节,重信用,与子厚结交,子厚也为他尽过力,(最后)竟依赖裴行立的力量(办了后事)。安葬子厚于万年县墓地的,是子厚的舅表弟卢遵。
遵,涿人,性谨慎,学问不厌(满足)。自子厚之斥(贬斥),遵从而家焉,逮(及,到)其死不去(离开)。既往葬(安葬)子厚,又将经纪.(料理)其家,庶几(应该,可以)有始终者。
译:
卢遵,是涿州人,性情谨慎,做学问永不满足。自子厚被贬斥,卢遵跟从他而以此为家,直到子厚去世也没离开。既安葬子厚,又将料理其家属,应该是有始有终的人。
铭曰:“是(这)惟(表判断,是)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子孙)。”
译:
铭文说:“这里是子厚的墓室,既稳固又安宁,以有利于他的子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