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6年,又是中秋月明时,此时的苏子瞻已身在密州。
密州,是苏轼从未经历过的穷乡僻壤,作物只有麻、枣、桑树,他的生活状况在《杞菊赋》序言中有记:“余仕宦十有九年,家日益贫,衣食之俸,殆不如昔。及移守胶西,意且一饱,而斋厨索然,不堪其忧。日与通守刘君延式循古城废圃,求杞菊食之,扪腹而笑。”
那段日子最沮丧,最难过。苏轼忆起了在杭州优游富庶的日子,虽是贬谪时光,却也如同天堂,因为与弟弟子由同在。
初到杭州时,苏轼笼罩在被罢黜的黑暗里。他反对王安石的“青苗法”,几次上书神宗都石沉大海,反遭群丑小辈诬陷,被贬到杭州做一个小小的通判。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恰巧子由所在之地在苏轼的视察行程中,兄弟二人有了把酒言欢的美好时光。他们或泛舟湖面,或漫步柳岸,家事国事天下事,都融化为赏心乐事。
苏家兄弟少时熟诵大量文学经典,青年时与父同入汴梁参加殿试,双双高中,名噪京都。汴梁城让弟兄二人目不暇接,他们手足情深,互为知己。东坡曾说:“岂独为吾弟,要是贤友生。”子由后来也在其兄墓志铭上写道:“我初从公,赖以有知,抚我则兄,诲我则师。”他们常以诗文唱和,共同度过了人生中许多温暖的岁月。
苏轼忆起杭州的中秋,秋风拂过,桂子暗香,饮不尽的团圆酒,诉不完的手足情。离别时候,难舍难分,子由送兄长至80里外的颍川,又过了半月才分手。出发前夜,兄弟二人在颍川舟上共度一夜,吟诗论政,彻夜未眠。“我生三度别,此别犹酸冷”“秋风亦已过,别恨终无穷”,诗句里有着言说不尽的离情。苏轼在好友李常的诗中写道,“嗟余寡兄弟,四海一子由”,足见子由在他心中的位置。
那个中秋,是苏轼一生中最值得珍藏的中秋夜。此后宦海沉浮,他一次又一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又是一个清晨,苏轼离开杭州前往密州,前途未卜,风雨飘摇,满目贫穷之气,他的心情定是跌入了万丈深渊。途中的百感交集催生了苏轼的诗情: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岁岁中秋,今又中秋。6年未见,子由,你在他乡还好么?
“隔千里兮共明月”,是密州的明月,也是济南的明月。山水相隔,共浴月华,在如水的月色里,理想与现实交织的彷徨、思念子由的迫切,都得到了宽慰。月圆月缺,悲欢离合,自古难全,这是苏轼的智慧之语,也是他的达观心境。既如此,只有美好的希望和祝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中秋明月与苏轼内心情感激烈碰撞,酒助诗情,《水调歌头》遂成千古绝唱。
第二年,苏轼任徐州知府,有了施展才华的大好机会。洪水泛滥之时,他身先士卒,加固城基,修建黄楼,做好防洪保障。他还开创先例,视察监狱,关心囚犯的健康和福利。政治上的起色让他对未来充满了美好期待。那个中秋,久隔的兄弟二人终于再次相见,既有相聚的欢喜,也有即将分别的忧伤。中秋明月撩拨着苏轼的诗情:“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何年何处看。”中秋明月成了他的知己,寄托着他的无限情怀,仕途中的困厄苦楚都化作一阵风、一缕烟,飘然而散。
乌台诗案之后,苏轼被贬到荒远的黄州做了一个有名无实的闲差——团练副使,他似乎再次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黄州成了苏轼性格和命运的分水岭,但也不必担心,那轮中秋明月早已植入苏轼的内心,正是那时那地,成就了不朽的东坡居士。
几百年后,著名学者林语堂这样评价苏轼: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画家,是伟大书法家,是工程师,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饮酒成瘾者,是诗人,是月下的漫步者,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
(作者单位系河北省玉田县教育局)
《中国教师报》2019年09月18日第16版